33岁货车司机去“换”脸(自己的鹤峰的人义诊表哥)

终于,李坚还是走进了医院,躺进了手术室。
医生告诉他,要先在他的头顶和右胸前分别安装上扩张器,等皮肤长开,再将它们移植到头上、脸上烧伤的部位进行修复。

扩张器是在皮下埋入水包的形式,一般每注入3-3.5ml的水,扩张出来的皮肤可修复1cm²的烧伤。
若要修复几乎半个左脸,需合计注入1000ml水,相当于两瓶矿泉水的量。

01、开货车是件浪漫的事儿

33岁的李坚,是活跃在广州城里的货车司机。
网上接单、帮人送货、搬家、跑长途,车载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的歌声在驾驶室回荡。

33岁货车司机去“换”脸(自己的鹤峰的人义诊表哥) 汽修知识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日复一日,他已经在广州开了四年货车了。

和很多在广州打工的年轻人一样,李坚租住在城中村里,四五点起床,工作16小时,晚上10点回出租屋。

如果没吃饭,他会自己做一些。
他现在住的房子,是花500块钱租的一个10多平米的单间,有简易的洗漱和做饭空间。

但他又跟打工的年轻人不同,有时候接到搬家的订单,到地儿了,下单的人看到他会明显一愣——烧焦的肉黏在左半边脸,那是一岁半时因意外烧烫后的脸在30年时间里一点点狰狞起来,突出的左眼球尤其引人注意,如果碰到风沙天气,左眼总是红通通的,像是受了委屈刚哭过。

但李坚从不觉得委屈,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开车去远方,听着就很有诗意对不对。
”李坚把开货车看作是一件特浪漫的事儿。

在高速上跑400多公里,在服务区吃饭、上厕所,抓紧时间赶路,一出发就是一天,什么景都看了。
如果要第二天才能回来,他会在车上凑合一宿。
听着歌儿,刷着手机,困了就把座椅放下躺着,醒了就往回赶,日子倒也自在。

但可千万不要碰到抛锚。
“半路抛锚是最头疼的事儿,这趟算白跑了,挣的钱基本上打了水漂。
”李坚说到这里时,挠挠头,左半边脸的疤痕更狰狞了。
但他也有开心的事儿,比如回程刚好接到顺风单,不至于跑空车。

只要有单,李坚就接。
晚上跑长途,白天到市区接搬家的活儿,李坚把日子安排得满满的。
“心里踏实。
”李坚很喜欢这种忙碌,可以把自己塞得满满的,没时间想其他事情,比如别人对他外貌的指指点点。

有次给人搬家赶上了晚高峰,几百米的距离堵了两三个小时,等他好不容易赶过去,却被“涮了”。
“他一看到我的脸,说了句‘是你呀’,然后就取消了订单。

失落是有的,但李坚很快就学会了自我和解。
“也就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很照顾我的。
”李坚强调,“你看,我这挣得也不比别的师傅少,挺好的。

挣到的钱,除了基本的生活开销和摆弄自己的车,李坚都寄回了湖北鹤峰的老家。

那是湖北与重庆交界的大山里,四面都是山,山谷里是县城,山峦上星星般点缀着几户人家。
当地没有火车站,从省会武汉出发,开车得六七个小时才能到,高速公路钻过一个连着一个的山洞。

在李坚的记忆里,小时候家里要是置办点生活品,早上出去,天擦黑了才能回来,尤其一到雨天,泥泞的路让人很难下脚。

02、掉进火坑的孩子

在鹤峰,难的不只是山路,还有冬天难挨的湿冷。

一到冬天,阴雨绵绵,寒意徘徊,屋内比室外还要冷。
这时候,鹤峰山上的木头就是最好的取暖工具。
村里盖房子,都会在堂屋留个坑,等到冬天,在土坑里烧炭取暖,整个屋子都暖和了。

出事的那天,李坚才1岁半,妈妈要去喂猪,就把他放在背篓里,靠着取暖坑,还是不放心,又挪了一段路。
但小李坚好动,自己从背篓里爬了出来,这段妈妈特意留出来的距离并没能保护得了他,李坚掉进了火坑,脸和头皮被大面积烧伤。

从此,伤疤不仅烙在了他的脸上,还烙进了他的心里,李坚心底的自卑以及来自周边人的恶意肆意生长。

小学和初中,李坚是在谩骂和攻击中度过的。
他没有朋友,别人不愿意跟他玩儿。
刚开始,他还会主动去找同龄人玩耍,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就会一个人待着。

别人议论他、骂他,他就看书、写作业,对方觉得“很没劲儿”,就会上来动手。
因为自卑,李坚几乎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但他从来不会把这些糟心事儿告诉爸妈,“怪让人担心的,没有必要。

高三一毕业,李坚便踏入了社会。
“当时考上了大学,但后来没去……”李坚有些沉默。

虽然多了一个劳动力,但家里的情况却没有多大好转,因为脸上的疤痕,李坚实在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做收废品的活儿。
他还进过煤窑,就是在山里挖洞,然后把煤掏出来运出去,每个月工资1800元。

渐渐地,李坚把找工作的范围扩展到了家乡之外的地方,但却是“善意多,机会少”。
投完简历后,公司多数会打电话邀约,但只要一面试,准完蛋。

“电话里会说我各方面都符合他们的岗位要求,见面后就说老板不在,让我等通知。
”李坚苦笑道,“我听得最多的,都是这样的善意谎言。

好不容易在杭州找到一份司机工作,但公司倒闭后,又没活儿干了。
一个表哥让他去苏州一起装空调。
头一天,他就跟着表哥在20多楼的高空作业,装了四台空调。

虽然活儿干得漂亮,但老板并不满意,便私底下给表哥发消息,认为李坚的形象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当时表哥的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消息不停。
”李坚不小心看到了。

说不清当时内心的感受,他跟表哥说,这个工作太危险了,不适合自己。

还有一次,朋友给他找了一个在嘉峪关4S店修车的工作,没见面之前,老板又是发位置,又要接人,十分热情,但见到他后的第二天就变了样子。

遇到这种情况,他往往是最先妥协的那个;帮他的朋友想为他出头,他也是劝架的那个。
照顾对方情绪是一方面,不为人知的一点是,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太伤心,所以就先避开了。

“在哪儿都能找到工作,在哪儿都能吃饱饭。
”李坚告诉自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骨子里的倔强,让他不喜向命运低头。

尤其最初,因为没经验,工作更不好找。
但他也不愿到厂子里做流水线上的活儿,一来学不到东西,二来像螺丝钉一样,太死板了。
于他而言,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是一种对于青春的荒废。

他喜欢去那种小店或者小加工厂,老板手底下也没几个人,他就能有机会多学点东西,多些傍身之技。

33年来,李坚的生活态度一如他的微信签名,“除了奋斗别无所求”。

03、也希望有机会修复伤疤

虽然李坚对脸上的伤表现得很淡定,但他的父母却从来没放下过。

“平常他们都不会说,除非我爸喝了酒,我妈听见了会一个人偷偷地哭。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父母的愧疚却一直藏在心底。

李坚的伤疤本来有机会修复的,但因为当时家里穷,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一耽误就这么多年,间接改变了李坚的命运轨迹。

但他也总会碰到很多善意。

“五年级的时候,我碰到过一个帮我揍回去的学弟。
”尝过的苦太多,一点善意的举动能让他记很久。

这当中还有帮他走出阴影的高二班主任,“他会找同学们谈心,大家都十六七岁了,懂很多道理了。
”李坚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特别用心良苦。

班主任虽然从来不会明面上关照他,但会把学习之外的事情,比如班级管理、寝室管理等都交给李坚去办。
慢慢地,经手的事儿多了,接触的人多了,心就开阔了。

如果现在跟李坚聊天,你会发现他十分乐观,他会调侃自己“全靠一口仙气儿活着”;当别人听说了他的事为他哽咽,他便自觉找话题,“咱们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跳过沉重。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坚就没想过,怎么样让自己更“完美”。

有段时间,因为不想让别人对自己的面貌指指点点,也害怕吓到别人,他也戴过墨镜和帽子,但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一旦习惯了戴这些,就很难再脱下来了。
”面具戴久了,就成了心里的枷锁,“不想再重新回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阴影中。

如今,他的考量则是,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想让父母晚年过得轻松些。
但他的收入偏低,而稍微挣钱多一点的工作,会对外貌要求颇高。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治疗,但动辄几万到十几万的手术费,让他望而却步。
直到有天晚上10点多,老家鹤峰县的一个表哥给李坚发了条消息,说有个义诊活动,让他赶紧报名。

04、老婆孩子热炕头

“义诊”是由新氧公益基金会联合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共同发起的“新氧美丽计划”,主要为头面部或体表缺陷患者提供整形修复支持,救助范围覆盖因先天畸形、意外事故或非法医疗伤害造成的头面部或体表缺陷。

“如果按轻度、中度、重度划分,李坚这个伤属于中度。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孙家明负责这次手术,他告诉市界,“手术后,李坚的脸大概能恢复成正常的80%左右。

但李坚不敢问医生,他只是尽全力配合治疗,“很多人关心我脸上的这个伤,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么多人的努力,不能白费”。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他有点不敢去问。
期待越高,失望就越大,“不问就不会失落”。

少有人知的是,像李坚这样身体某些部位需要修复的人很多。
孙教授告诉市界,光他们这次义诊的3个县,就有300多人来就诊,近200人符合义诊的条件。

这些人的诉求也特别简单,解决功能问题,让别人看到自己不害怕,能出去找个工作就行。

“有的人骨头外露,有的人眼睛张不开,有的人腿脚不好。
还有一对夫妻,两个人都是面部烧伤,”孙教授亲历了这次义诊,“丈夫说要是只能救一个就救他老婆。

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他的想法就是,要是能多帮一点忙就好了。

除了接受救助意愿强烈的,还有一些人则是习惯了自己的伤痛,反而不想走出来了。

李坚对这些人的想法特别理解,包括他自己一开始也是。
“很多人都处于社会底层,做手术就不能上班了,尤其是以前没有积蓄的,压力反而变大了。

但等到医生真正给他治疗,他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激动。
那种感觉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生活给的一切痛苦,反而对突如其来的好不适应,感觉不真实。

真正接受了手术,他才敢畅想以后的生活。
“我比较喜欢做销售,有挑战性,收入也不错,我个人也喜欢那种感觉。

一直以来,他的选择都是建立在“能做什么”的基础上,以后也能看看自己“想做什么”。

“我父母希望我能结婚,但是……”后面的话李坚虽然没说,但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他也曾有过暗恋的人,只是没敢去表白。
往常同学聚会,看到别人拖家带口,他也会羡慕。

在李坚眼里,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有稳定的收入,有闲钱时能带着家人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给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一点帮助。
自己吃过苦,反而见不得别人苦。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李坚最后这样强调。
11月的天气已很是料峭,位于山区的湖北老家寒意更甚,但他却仿佛透过光秃秃的石面,看到了下面蓬勃生长的春意。

(文中的李坚为化名)

(作者 | 杨立民,编辑 | 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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