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阿海(非虚构散文)
五六年前,一双穿底的合脚鞋,舍不得丢,同事推荐她“御用”多年的修鞋师傅阿海。
阿海的铺面隐在一条狭长巷道里。巷道窄到,两辆小型汽车收起后视镜,才可“擦肩”而过。
阿海四十开外,中等身材,和他的同乡妻子,开的夫妻店。
他熟人般嘿嘿笑着,起身双手接过我的靴子,问:“第一次来吧?这地方不好找。”满是谦意。
“靴面很好,不该丢!
换底是大工程,等于做一双新鞋。得先清洁鞋底,等鞋底自然风干,过一两天,才能将鞋面与鞋底粘合。可是我明天一早就要回老家浙江过年。如果你不急等鞋穿,我把鞋带回老家修。我从老家回来,立即通知你接鞋。”
我也第二天要赶回老家,又并非急用,便问定金多少。他连连摆手:“要什么定金!
不能马上帮你修,已经不好意思了!
”
还在老家,阿海来电:“对不起,才回来。你可以来接鞋了。”
从老家回来,直奔鞋铺。鞋底结实,有弹性;穿着走几步,蛮合脚,似乎比以前更轻便。喜形于色直夸他手艺好,他倒不好意思了:“能修才接单,接了就要保证质量,不能吹牛。”
他妻子接过话说:“我们在这里开店十多年,都是老主顾关照,没有质量是做不来的。”
“十多年都没挪地方?”我很好奇。
“随便换地方,客人会找不到的。”阿海手没停,抬头朝我笑笑。
看他们夫妇很乐意说话,我便八卦起来:“怎么跑到这里来修鞋?”
“熟人带过来的。我俩是同学,后来又一起在鞋厂打工,学得一手做鞋手艺。她不嫌我穷,愿意跟着我受苦,一干就是十多年,女儿都上初中了。”他边说边瞅了一眼妻子,一脸的感激。
“有什么呢?两个人两双手挣口饭吃,不偷
阿海满眼含笑看他妻,又朝我笑笑:“她跟着我就是辛苦,天天得干活,也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逛街。”
“逛街有什么意思?热饭热菜做给我吃,有个什么事情都是他挡,从不对我发脾气。女儿乖,读书又好。我知足了。”他妻子爽快地接过话,抬头冲我一笑。
“她是小女人,容易满足。”
我赞:“幸福的小女人!
”三人都笑。
我又问:“女儿呢?”
“怕你等鞋穿,我们也闲不住,这不,我俩先回了,她还赖在老人身边,要到开学才回来。”两夫妻一提女儿,相视甜蜜一笑。
阿海的手艺确实了得,修过的鞋,不但合脚,还有人以为是新鞋。
自此,每当鞋有磨损,一定先经阿海诊断,他说没法修了,才丢弃。在多次修鞋的交往中,我与阿海夫妇,熟识得跟朋友一般。
前年的一个晚上,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却怎么也开不了锁。情急中,硬塞进钥匙胡乱扭动,竟把钥匙扭断了。一时想不起别人,只记得好像在阿海铺里见过有锁、匙之类,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
阿海在电话那头忙不迭地说:“别慌别慌,告诉我地址,我马上骑车过来。”
放下电话,心也定下来,一心等阿海。
他满头大汗赶过来,大口喘气,连说“对不起”。他说:“你一定等急了!
本来可以早些到的。摩托车不准进你们新城区,被交警抓到了,拿了罚单,又倒回去绕小路,才赶过来。”
我很觉过意不去,他赶忙说:“没事的,交警也是执行公务。快了,我们就要够钱买汽车了。等我有了汽车,你有什么需要,只要我能做的,一踩油门,我就来了。大家这么熟,谁没个急事呢?”
等他熟练地换好了锁,我请他坐坐喝杯水,他直摇头,说老婆一个人还在店里,得赶快回去,不然,她会怕的,“女人家总是胆小一点的。”说起老婆,他一脸的怜惜。
今年年初,我又一双鞋需要“改头换面”,便又开车去找他。找了整条街,都没找到“阿海修鞋”的店面。偏偏我换了手机,手机里原存的电话一个没留!
没办法,只好撤回,去市场随便找了个修鞋的地摊,胡乱地修了一下。
真是胡乱给修的:没穿几天,用铁钉钉上去的半月形橡胶垫,松了不说,还歪到一边,走起路来,“叭唧叭唧”作响,还把泥水带到裤管裙边来,很是讨厌。丢了吧,这实在又是一双再合脚不过的短靴,就是新买一双,也不定有这么好穿。再说,新鞋穿不了几天,不又成了旧鞋?而那双经阿海再造过的“***”鞋,真的经受住了好几年的考验,现在鞋底与鞋面,有脱胶的迹象。
修鞋还得找阿海!
可是阿海能跑到哪里去呢?老婆孩子都在这儿,十几二十年的生意,哪能说走就走了呢?
不行,我不死心,我得找阿海去!
开了车,沿着那狭窄的巷道,挨家挨店,撒网般搜索过去。先查一边,没有。又折回来,搜索另一边。“阿海换锁”,好醒目的霓虹招牌!
该是他家了,虽不是原先的“阿海修鞋”。
停好车,走近去,果然是阿海老婆守店,只见她新烫了发型,越发显得白净漂亮了。
“好久不见了!
很忙吗?”她笑盈盈地问。
“忙什么忙!
找你们好辛苦!
怎么换地方了?”我竟有责怪的意思。
她接过鞋,痛惜地说:“呀,这鞋怎么能钉钉呢?钉不住不说,钉破鞋底要渗水的,那就真的没法儿修了;铁钉扎了脚就更不好了。”回过神来,又说,“对不起,害你好找!
原来那店租期到,不放租了;现在业务扩大,原来的店面也太挤了,就搬来了这家。好在还是这条街,离旧店不算远,想着你们这些熟人都有电话,应该问题不大。”
不见阿海。
“开车出去帮人换锁了。”
“买车了?”我替他们高兴。
“是的,去年就买了。有车方便多了,业务也多了。如今他难得在店里落脚,修鞋主要靠我。”阿海老婆脸上笑开了花。
“整天修鞋会不会很累?”我一面等着她修,一边搭讪。
“习惯了。比起打工来,不是舒服多了?又不要看别人脸色,做多做少自己定,看看电视听听歌,日子过得飞快。”她乐呵呵地边干边说。
我说:“关键是,你们夫妻一条心,做得开心。”
她很认同:“是啊,他关心我,我关心他。孩子考回浙江读大学了。房子早就买下了,车子也有了。一家人身体都很好,什么毛病也没有。你说人活着求什么呢?开开心心过日子呗。”听她这一说,我简直要羡慕这修鞋的生计来。
“年轻的时候吧,人家都说我亏了,说我漂亮又聪明,他呢,人长得黑,家里又穷,划不来。我看这几十年过下来,也不错,他人实在,手脚勤快,待我又真心实意。我没觉得吃了什么亏。”她眯眯笑着,两手熟练地忙着,一刻也没停。中间进来过几个客人,都是烂熟的顾客,简单交待几句,便撂下鞋,放心地走了。
说话间,阿海回来了,又是一番“好久不见”。得知我丢了电话号码,又满街好找时,他很是自责:“都怪我!
我该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声的。不是没想过,就怕无事打电话,打扰到你。”然后,两口子都说,只收补鞋的钱,那双“***”鞋粘胶就免费了。
这回,我把阿海的电话号码,小心存下来。再也不用满街找阿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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