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两天了,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以至于人憔悴了许多,同组的工友见了不免吃了一惊,好心地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只好强打精神,忙说自己没事,并极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其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我心里最清楚。
原来,头一天在干活的时候,我一个不小心将一颗螺母掉到发动机里了,由于害怕说出来造成返工,从而遭到班上其他人的埋怨,于是就打算自己想办法找出来。可现场的进度实在是太快了,后面的工序一道接着一道,没有给我留下一点机会。

越是这样,返工的成本就越高,我的心里越发感到不安,晚上更是恶梦连连,甚至梦见了因发动机故障造成飞机坠毁的画面,由于实在是承受不住这种沉重的心理压力,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向车间领导进行了坦白。
车间主任朱自国一听,当场就发飙了,看着他那几乎都能喷出火的眼神,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给我几上子,但他究竟没这么做,只是口中大声斥骂道:“你t麻的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到现在才说,早干什么去了!”骂完之后,又觉得无计可施,由于事关重大,他不敢隐瞒,急忙向上级进行了汇报。
公司领导一听也急眼了!
我所在的这家公司位于平安市,是一家大型军工企业,主要生产各种类型的军用航空发动机。我所在的车间就是发动机总装车间,平时的工作就是装配发动机。
由于飞机在飞行时,发动机转速高达每分钟几千转,一旦有异物掉进去就很有可能将发动机打坏,从而造成其停止工作,当飞机在空中飞行时,发动机一旦停止了工作,其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对于发动机装配的管理,历来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任何多余的东西都不得带入现场,已经害怕发动机内出现多余物。而现在居然有一个螺帽掉到了发动机里,就意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该死的螺帽给找出来,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就得把发动机拆开,直到找到为止。
现在我们装配的这台发动机属于一个代号叫华山工程的科研项目,这个项目历经多年,如果研制成功,将实现华夏国航空发动机历史性的突破,大大缩短与国际先进水平的差距。
由于装备该发动机的飞机在试飞时发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对飞行安全影响有多大,需要进一步的验证。为此,设计部门专门针对问题重新对发动机的设计进行了改动,现在车间装配的这台发动机就是这种改进验证机。
目前,外场安装同类型发动机的飞机都已经停止了工作,专等这台发动机试车验证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工作。
这不仅事关国产先进航空发动机的研制进展,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的飞行训练,上级对此事高度关注,严令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验证工作,故此这台发动机所代表的意义非同寻常。
公司领导最终做出决定,掉进去的螺母一定要找到,但发动机交付的时间节点不变。
一般情况下,完成一台发动机的装配周期为十五天时间,如果三班倒的话也要七八天的时间,而现在离上面规定的交付时间只有三天了。现在不仅要拆开发动机找到那个螺母,而且还要再把拆下的部分装起来,显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当朱主任突然听到我的汇报后,脸立马就绿了,差点没一头栽倒,但还得强打精神指挥查找螺母的工作,他要求所有人员都不得离开,留在现场随时待命。
其实这么安排并不科学,发动机装配现场操作空间有限,最多只能容纳五个人,现在有近二十号人聚集在这里,许多人搭不上手。现在已经到了凌晨两点,但看到朱主任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提出异议,全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对于目前这种局面,分别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是主张立即开始分解发动机,能够多争取一点时间是一点。另一种意见认为马上分解有点太盲目,应先找到螺母掉进去的确切位置,这样才好制定分解方案,并同时组织力量,准备复装所需要的人力和材料。
不论采用哪种意见,按时交付这台发动机显然是一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厂里已经准备接受上级部门的震怒了。
领导们综合了以上两种意见,决定一组人员将明显可分解的部分现在开始分解,另一组人员准备这些分解后需要的替换材料,再抽出几个人负责继续查找这个螺母的下落。
分工完毕后,现场的人们就各自忙碌了起来,大家阴沉着脸,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整个厂房安静得有些诡异。
作为肇事者的我,自然被安排到了查找这一组里。
现场调来一台“孔探仪”用于观察发动机内部情况。这个“孔探仪”主要是由一根筷子粗细即柔软又有一定强度的导管,端头可以发光的微型摄像头,以及***显示器所组成。
它亦称内窥镜,是一种多学科通用的工具,其功能是能对被探测物深处进行探查,能观察不能直视到的部位,能在密封空腔内观察内部空间结构与状态,能实现远距离观察与操作。
主要用于汽车、航空发动机、管道、机械零件等,可在不需拆卸或破坏组装及设备停止运行的情况下实现无损检测。
专家们在认真分析了图纸后,认为螺母最有可能会掉到发动机的压气机机匣里面,这可是发动机最核心的部位了,如果真要是掉到了这里,想要找到它,基本上就要把发动机拆完了。
厂里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现在要做的是把那个螺母的准确位置给找出来,我手里摆弄着“孔探仪”,把检查的重点放在压气机机匣那部分,一厘米一厘米地仔细的搜索着。
忽然,通过显示屏,我看到了一个异常的情况,忙道:“工长,你把手电往H孔伸进来,对,你再换到S孔。”
从白天到现在已经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也实在吃不下,嘴唇上也有些起皮发白,水都没有怎么喝,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乏。
工长非常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他自己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只是我遇到的这台发动机实在是太重要了,只能怪我命不好。
工长按照我说的,用手电筒来回照着。
“小李,看到了吗?”工长问道。
我有点吃不准,指了指显示器说道:“从S孔照射过来的光,在这里显出了一道阴影,我觉得这个位置应该是平滑过度,通常情况下光应该穿透过来,不应该有这么一个凸起的阴影,我有点拿不准。”
工长闻言,看了看显示器道:“我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其他人也都一一上前查看,有说是异常的,也有说正常的。
检验员老郑这时插言道:“这还不简单吗,把那个温度控制器给拆了,从那个地方露出的孔看得更清楚。”
众人做恍然状,这个温度控制器在发动机的外部,拆卸起来也非常方便。有腿快的马上找来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拆下了这个部件,于是工长将“孔探仪”从露出的孔处伸进去,仔细看了一会,然后果断地说道:“没错就在那里!
”
大家闻言都是一阵的欢呼,不知谁说了一句:“可怎么拿出来呢?”大家想想也是,那个地方非常狭小,根本没办法取出来。没办法拿出来,岂不是还要分解吗,而且还是工作量最大的那种,现场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可行不?”检验员老郑依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样子。
“我的郑师傅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是赶紧说呀。”工长急得头上直冒汗,忍不住催促起来。
“我在医院做胃镜检查的时候,医生们用的是一种内窥镜,跟我们的孔探仪比较类似。他们在做病理活检分析的时候,需要在胃上取下一小块组织,他们用的那种仪器我想取这个螺母的时候也许用得上。”老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直跟在现场担任这次事故总指挥的公司副总经理李总,当即拍板道:“我知道那设备,那叫活检设备。咱们厂职工医院新进了一台,赶快联系一下,让他们把这个设备给调过来。”
正在现场的生产部门人员马上打电话落实。
电话打过之后,过了好一会,从厂房外面进来了一位中年人,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只见此人一幅睡眼朦胧的样子,一缕头发翘得老高,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倪院长,不好意思深夜了还来打搅你。” 李副经理略带歉意地对着中年人说道。
来人正是公司职工医院的院长倪大彬。
“没什么,你们不是更辛苦吗,都这会了还有这么多人,这么晚了叫我来是不是有谁不舒服了?” 倪院长强打着精神说道。
他本来睡得正香,晚上突然的一个电话把他给惊醒了,而电话里一时也没说清楚,而能够惊动他这个院长,起初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火灾、群体性食物中毒?带着这样的疑问来到了车间。
“是有不舒服的,不过不是人,而是这台发动机。” 李副经理于是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请他来的目的。
“什么,要动用那台设备,不可能!
你要知道这台设备多贵吗,那可是瑞士进口的,你知道那要多少美元吗?”倪院长一听跳了起来,并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
“你这台设备很贵吗,可你知道一台发动机要多少钱吗?”
“可是……”倪院长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李副经理不客气地打断了,“院长同志,没什么可是的,我现在以公司党委的名义,正式通知你,你们医院的这台设备被征用了,希望你尽快做出安排!
”
尽管公司职工医院要下放到社会上的传言很盛,但目前在隶属关系上还属于总公司管辖,所以李副经理的命令还是很管用的。
“这,好吧,现在医院里就有值班的,我通知他们。” 倪院长无可奈何地说道,然后摸出手机走到一边打起了电话。
放下了电话,倪院长向李副经理汇报说医院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一会就到。
“老伙计,不是我逼你,时间紧迫呀!
咱们在一起多少年了,我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回头我请你去钓鱼。”李副经理面带歉意地说道。
“得了吧,你能让我安心睡个好觉,我就托您的福了。”倪院长翻了个白眼道。
医院方面动作倒是挺快,不大一会儿就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把设备拉来了,医生们亲自操作,他们把胃窥镜先插进发动机里,寻找着发动机里的那个多余物。
我在旁边给医生指点着具体的部位,费了好大的功夫,医生终于从显示屏上看到了那个螺母。
负责操作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医生,当听说要用活检设备将那个螺母取出来时,她的表情变得异常精彩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活检夹子没有那么大的张力能够夹住螺母!
再者说了,螺母所在的那个位置很悬,如果在操作过程中不小心把它碰到更里面去了,那就更没办法了。”女医生拿着一颗跟掉进发动机里一样的螺母,仔细看了看后说出自己的判断。
“真的没有可能吗?” 李副经理耐心地询问道,他也一夜没睡,随着时间的流失,情势越发严峻,他的神情多少显出了些许疲态。
“我就说吧,这样做没用,还不如早点分解,白白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有人开始了报怨。
“就你能,你早干嘛去了?”有人反驳道。
“我没办法拿出来,不代表别人不行,也许可以找个人试试。”女医生有些犹豫地说道。
倪院长急忙道:“小巩,有什么你赶紧说吧。”他被半夜拉了过来,这会也没有离开,心里正烦着呢。
“我们科前年退休的李大夫,她经验丰富,技术娴熟,曾经做过几千例这样的检查,说不定她会有办法。”女医生说道。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早上上班时间快到了,工人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了。他们从老远就看到现场聚集了那么多人,而且还有医生的身影,就想凑过来看看。
朱主任也一直跟在现场,正没好气呢,大声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赶快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人们一见朱主任面色不大好看,不敢说什么,便纷纷转向离去。
“李大夫家住什么地方?远不远?” 倪院长问道。
女医生便说出了李大夫家的地址,还好就在公司家属区里,当下立即派出了一辆车带着女医生去找李大夫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去找李大夫的人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位身穿一身白色练功服的老太太,腿脚看着挺利索,背后斜背着一把太极剑,剑把上坠着的红丝线随着老太太的走动来回摆动着,再加上身上练功服衣袖飘飘,真有一种仙风道骨般的感觉,只是一只手还提着一个菜篮子,如此一来就把这位仙人从仙界打回到了凡间。
跟着去找李大夫的工作人员向李副经理介绍道:“这位就是李大夫,我们去她家找她时,她家里人说她早上出去锻炼去了,我们就直接去了她经常锻炼的地方,果然找到了。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简要给她说了。”
李副经理连忙上前握住李大夫的手说道:“真是非常抱歉,您都退休了还来麻烦您。”
李大夫笑着说:“这没什么,就是不知道老太婆还能不能帮得上忙。”
当下,衣服也不换,把身上背着的宝剑取下来放到了一边,然后直接爬上了发动机装配架,操纵着早已准备好的设备,那个女医生在一旁协助,过了一会,李大夫问有没有强度好一些的线绳。
老郑师傅回答道:“我有一些钓鱼用的鱼线,不知行不行?”
李大夫接过鱼线看了看说是可以,就转头继续工作了。
只见她蹲在装配架上,对着显示器摆弄着手中的仪器,就这样一蹲是将近两个小时,老太太硬是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大家说话也都细声细气地,生怕打扰到了她。
正当大家等得有些不耐之际,李大夫忽然直起了腰,说道:“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以前做一个胃镜几个小时下来也没有什么,现在就这一会腰都不行了。”
看着周围人们期盼的目光,李大夫笑了笑说道:“老太婆还是有点用的。”说着,她把手里提着的鱼线举了起来,鱼线另一头赫然绑着那个螺母。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引得车间其他工段的人们也都跟过来了,这一刻我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脸上不停地抽搐着,紧咬着嘴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此刻,这几天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只觉得浑身发软,要不是现场有这么多人,说不定会直接瘫倒在地。
“你们先忙吧,我还要回去买菜呢。”李大夫扶了扶腰说道。
这怎么能行呢,李副经理连忙拉住她,叫上倪院长一道直奔天鹏酒店,说是要好好感谢几位给发动机“看病”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