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吃午饭时,巷道里住的宋家阿奶,扭着尕脚拄着拐棍来到我家。她推开二大门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一进东房门,就在炕沿头上坐下了。母亲赶紧舀了半碗尕旗花面双手端给她,吃完后她一边用干枯的手擦着嘴,一边问我母亲:“祁家娘,你知道我昨晚半夜三更睡不着,翻起来做了个啥?”母亲一边洗着碗一边问道:“阿奶,你睡不着起来做什么了?”宋家阿奶很神秘地说:“我睡不着就点着灯盏,从炕角头的尕箱子里拿出我殁了穿的老鞋,试着穿了一下,棉鞋不大不小还正合适。”母亲听完后笑着摇了摇头。她岔开话题指着炕跟前站着的我说:“阿奶,你不是会剪花样吗?我这娃放了假没什么事做,你就教他剪一个吧。你这么好的手艺千万可别弄丟了。”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炕沿头的毡底下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绿纸放到宋家阿奶的手里,我见她把纸对折后又摺了两下,摺成了一个三角形。见阿奶把纸摺好,我就脱鞋上炕,从母亲的针线蒲篮里取过剪子,双手递给了阿奶。
我跪在炕上看着她剪。宋家阿奶虽然上了年纪,手有些颤抖,但剪起花样来眯着眼睛,一剪子一剪子剪得很仔细。
剪好后展开一看,是四株连在一起的白菜,母亲看了笑着说:“阿奶,你的手真巧!
意思也好:白菜白菜,做人要清清白白。”宋家阿奶听了笑着说:“老了,手抖着剪不成了。”
我从阿奶手中接过花样,把它平放在炕上,绿色的白菜在白毡的衬托下,显得很是逼真,四株白菜各占一方,绿色的是菜叶,掏剪的空白处是菜帮子,菜叶和根是连在一起的。看完后我把它夹进了一本书里。
母亲为了让我打发每一天的空闲时间,还从板柜里找出几块包过点心的红绿纸,让我自己学着去剪。
我曾在《少年报》上看过两幅绿色的剪纸图案,下面还有文字介绍。就照着说明先把纸剪成一个个小正方块,然后把纸叠好,一剪刀下去,展开一看就是一颗红五角星。我心里很高兴,于是就拿这些纸学着剪花样玩。
最初我信手去剪。剪的图案有的像梅花,有的像桃花,但更多的像雪花。我把这些花样一个个用手抹平夹在一本旧书里。母亲见我这么喜欢剪花样就鼓励我说:“尕娃,你要好好学着剪!
”并告诉我:她认识的一个老姊妺人很能干,除了绣得一手好花,花样剪得也很好,剪什么像什么。我听了以后很是羡慕。
二娘娘(二姑),是我父亲的大妹子,她耳朵虽然有点背,但心底很善良。冬天,二娘娘来我们家。晚上吃过饭后我们坐在东房炕上,二娘娘看到我夹在旧书里的画样,就问母亲是谁剪的?母亲指着我说:“是他学着剪的。”二娘娘笑着对我说:“尕娃,你还能哦。”她问我:“你会剪牡丹吗?”我摇了摇头,二娘娘说:“你寻张纸去,我给你剪一个,往后你照这样子学着剪去。”我听了很高兴,就跳下炕趿上鞋去找纸和剪子了。
看着二娘娘剪完牡丹,母亲还把红纸叠成双折,一剪子一剪子耐心地教我学会了剪“双喜”。
夹在书里的花样一天天多起来。趁着母亲腊月里忙忙碌碌扫房搞卫生的空闲,我就提出今年的东房窗子由我来糊,母亲一听就高兴地答应了。
我在铁勺里放了些白面,倒了水拿到炉子上打成糨子。把木格窗上的旧窗纸撕干净,按照大小裁好白纸后抹上糨子糊好窗。下坎上有三个比较大的长方形方框,我在中间窗框里剪了一个空心牡丹,里面粘块小玻璃,然后把剪的花样,一个个仔细地贴到周围空格里。就这样,我最早的剪纸,像彩色的蝴蝶,一只只飞上了我们家东房的木格窗上。到了晚上,我还看见在新糊的白纸窗上,花样在屋里灯盏光亮的照射下,五颜六色,把木格窗装点得分外漂亮……
后来宋家阿奶去世了。每当我从书里拿出她剪的花样,看着四株连在一起的白菜,眼前总浮现出她老人家颤抖着手教我剪花样的情景,还有母亲说过的那句话:白菜白菜,做人要清清白白。
(作者祁振辉———1953年出生,临夏州农业系统退休干部,临夏民间手绣艺术家,兼任临夏市社区文体联谊会秘书长,是临夏州首位上海大世界吉尼斯记录获得者。《剪花样》是他的回忆录系列之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