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林铁路巡礼(中)
作者:杨景林
我们这个三十多人的旅游团,在加格达奇只住了一个晚上,8月28日清晨,登上一辆“中巴”车,走公路去漠河县。
原计划是从加格达奇乘坐火车,沿嫩林铁路北上直达漠河站。但组委会经综合考虑,决定改乘汽车走公路,经阿里河、伊图里河、满归,环绕到漠河,再到北极村,然后沿与嫩林铁路并行得加漠(加格达奇至漠河)公路,经塔河、新林、古源,返回加格达奇。在大兴安岭林区兜上一大圈儿,往来行程至少一千二百公里。
我们环游的第一站是阿里河。阿里河是鄂伦春自治旗旗政府所在地。于1954年11月开工修建,全长二百一十二点四公里的伊加(伊图里河至加格达奇)铁路,原本通车运营的终点站就是阿里河。1964年年中,大兴安岭林区会战即将展开,从阿里河到加格达气的四十一公里断头铁路,由铁三师负责紧急进行上碴整道抢修,以利于参加会战的人马辎重顺利通行。横贯大兴安岭北段主脉的伊加铁路,一时成为进出加格达气最为繁忙的线路。
早在1963年初,铁三师第十三团就进驻这条铁路的沿线一带,以及牙林铁路中线的周边地区,担负森林铁路和公路的修建任务。“铁道兵硬骨头战士”张春玉,在1963年 3 月入伍后,即随第十三团十六连转战在这条线路上。他在 1964 年2月 13 日的日记中写道:“今天是阴历大年初一,这是我参军后过的第一个年。 是在林区度过的。我们现在比的不是谁吃得好、穿的好,而是要看谁能吃苦,谁最艰苦朴素。我们也向往更美好的生活,那就要我们现在吃点苦,使祖国人民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那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快乐。我们现在是苦些,到处是高山、密林,积雪足有二尺多深,气温达零下四十三度以上,有一时期达零下五十二度。更困难的是,这地方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还要步行十三公里的雪山,东西都要人背,走一趟真是腰疼腿酸,累得很啊!
这是眼前的困难,我们是能克服的,我们要看到铁路修通的情景,我们要想到未来!
”
1965年2月,第十三团从大兴安岭西北坡铁路沿线的吉文、甘河、根河、西尼气、满归等地,转移至东北坡的朝阳村,参加修建嫩林铁路的会战。
1971年夏秋之交,第十三团又沿着这条线路乘火车抵达满归后,再倒汽车转移至西林吉,参加樟古(樟岭至古莲)段铁路的修建。
我们这次乘坐汽车所要走行的线路,与当年第十三团去西林吉如出一辙。
6点40分左右,到达了阿里河,车子直接开到了一处景点,一大片“撮罗子”形状的建筑映入眼帘。(“撮罗子”又称“叙仁柱”或“撮罗昂库”,是鄂伦春、鄂温克、赫哲等族人,用二三十根木杆支起伞状骨架,用兽皮或桦树皮、草帘子做围子,搭建而成的一种尖顶“房子”。)旁边矗立着一块白色巨石,上面刻写着六个红色大字:“鄂伦春乌力嫩”。“乌力嫩”是鄂伦春语,原意是“子孙们”,现代学者解释为“氏族家庭公社”。这片“撮罗子”建筑群,再现了鄂伦春的氏族部落形象。穿过“乌力嫩”,进入库图尔其民族广场。“库图尔其”是鄂伦春语,为“有福气的地方、吉祥宝地”之意。广场上建有五座鄂伦春族“仙人柱”式浮雕墙,九个雕有蛇神、风神、鹰神等图案的图腾柱。场地西侧屹立着团结抗战胜利纪念碑,是鄂伦春人民与东北“抗联”将士团结互助、共御外寇的历史见证。大家在此流连狛照,盘桓了近一个小时。
阿里河跟铁道兵颇有交谊。从1964年春开始,铁道兵的勘查分队和先遣部队,大多乘坐火车抵达伊加铁路当时的终点站阿里河,然后再换乘汽车或是临时火车,到达加格达气。林区会战指挥部指挥郭维城将军、党委书记兼政委罗玉川副部长,以及后来接任指挥的何辉燕将军等领导,以及参加林区会战的八万铁道兵、两万林业和铁路员工,大多都是这样辗转进入加格达气的。1966年5月在扑打特大山火的危急关头,何辉燕司令员亲自写信,向阿里河的鄂伦春自治旗政府求援,借两百匹马组成马帮,来为饥寒交迫的两万扑火军民运送给养……
8点40分左右,我们的车子驶进甘河,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道路两侧围着很长的木栅栏,出口路旁耸立着一座座青铜色的雕塑,形象地展示着林区开发建设的劳动场景。想不到在深山密林之中,竟会有如此秀美的地方,如诗如画,令人陶醉。
11点多钟抵达伊图里河,在路边饭店打尖小憩。一顿白水面条、馒头和咸菜,全当午餐。
12点多钟到达根河,直接去了西郊的敖鲁古雅乡。“敖鲁古雅”是鄂温克语,意为“杨树林茂盛的地方”。这里是我国唯一的半野生驯鹿种群栖息地。驯鹿学名麋鹿,俗称“四不像”,长相奇特,角像鹿,头像马,身子像驴,蹄子像牛,是唯一雄雌头上都长角的鹿种,被誉为“林海之舟”,是鄂温克人散放驯养的“伙伴”。
根河的敖鲁古雅乡,是2003年从满归迁居过来的,但其称谓延续还叫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更是一脉相承。满归敖鲁古雅乡曾于1975年9月,举行定居十周年庆祝活动,特邀铁三师宣传队前去演出。师宣传队孙阿迈等战友,赶到我当时所在的连队,邀我为开场歌舞写歌词。记得开头的几句是:“大兴安岭飞彩云,激流河水弹起琴,庆祝敖鲁古雅定居十周年,鄂温克人民欢天喜地笑开心。庆祝定居十周年,鄂温克人民笑开心。”那次的庆祝活动非常热闹,夜晚还在激流河畔举办了篝火晚会,军民联欢载歌载舞其乐融融。鄂温克族群众不仅盛赞师宣传队的演出,更加感谢铁三师帮助他们修“爱民路”和“爱民坝”。
我们的车子在村里转了一圈儿,路两侧耸立的近百座房屋,清一色是别墅式的木板房,静谧安详,美轮美奂。离村不远有个驯鹿园,大家兴致勃勃地进去游览,与“四不像”来了个近距离接触,而后又急急匆匆地上了路。
14点左右,车子穿过根河市。沿街有些连栋的木刻楞,样式别致,像是旅馆。据说由于这里海拔较高,气温竟低于“中国北极”漠河。年均气温零下五点三摄氏度,极端低温达零下五十八摄氏度,无霜期年均九十天,结冻期在二百一十天以上。
将近晚上7点,到达满归镇。牙林铁路到此终结。我们的旅程仍将继续。马不停蹄,乘夜赶路。9点30分左右终于抵达了漠河县城。腰酸背痛,饥肠辘辘,真是要了老命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可真“抗造”,一天到晚坐汽车长途奔波,竟然全都安全无恙,并且精神头十足,一路上谈笑风生,还不时引吭高歌。
漠河县设立于1981年5月14日。之前隶属于1970年8月5日成立的古莲区。古莲区人民政府于1981年8月16日改为漠河县人民政府,驻在西林吉镇。火车站名也随之几经变更。1972年10月1日车站启用时,初名为西林吉站,2005年更名为漠河县站,2010年11月1日又更名为漠河站。该站被称为中国最北火车站,距嫩林铁路终点站古莲十八公里。我们并没有到古莲去,据说那个建于1974年的四等小站,四十多年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漠河站的光彩下显得落寞寂寥。
在漠河县城住了一夜,早饭后便去了北极村。天,蓝得透亮。云,白得发光。八十三公里的路程很快就跑了下来。
北极村原名漠河村,美称“不夜城”,坐落于黑龙江上游南岸,大兴安岭北坡七星山下,面积十六平方公里。1860年开始有人居住,现有居民不到二百五十户。房子新旧间杂,大多是木制的,木刻楞较多,也有一些砖瓦房,许多被辟为家庭旅馆。商店、饭馆、邮局、供销社……大多冠以“北”字,甚至称为“最北”。这个中国最北的小村庄,早已被评为“国家级文明村”,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保存完好的生态环境。从村边流过的黑龙江,盛产珍贵的冷水鱼,品种很多,有哲罗、细鳞、大马哈、鳇鱼等。北极村以极昼现象和北极光闻名于世。每当夏至前后,西边晚照未逝,东方朝晕又起,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是白昼。幸运儿还会观赏到北极光——这一美妙绝伦的自然奇观。
这个中国最北的旅游景区,竟然是AAAAA级的,并且位列前十。开车进入大门,停在一块巨石前,石上赫然写着“北极村”。穿过村子进入“北极沙洲景区”,在“玄武广场”上,一块镶刻着“神州北极”红字的白色巨石,在青山碧水之间顶天立地。巨石后面是中国最北的大界江一一黑龙江。江面宽阔,江水湛清。隔江可见邻国俄罗斯联邦的房舍。不远处一方巨玺悬于空中,雄鸡雕像屹立其上。站在下面仰望,“金鸡之冠”四个大字横空出世,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大家涌向了另一处,无疑更有纪念意义——界碑。它约有两米高,上面除了镌刻着国徽,还刻着“中国138(1)2014”四行红字。把写有“铁道兵指战员重返大兴安岭走嫩林线铁路活动”的队旗展开,大家轮流合影留念。在草地里、小径旁,随处可见刻写在石头和木板上的“北”字。这些字大多出自名人名家之手,还有些是从《说文解字》和历代碑刻中遴选的,林林总总,争奇斗艳,竟有一百块之多,块块都标榜着“北”。可“北”究竟在哪儿呢?“北”就在前面!
但见前面的一块巨石上,镌刻着“中国北极点”五个红字,后面耸立着一座不锈钢巨型雕塑。在这座直插云霄的“北”字下面,基座中心有一个三角形的“北极锥”,上面刻着中国北极点的经纬度:北纬53°29′52.58″E;东经122°20′43.48″N。站在此处,放眼回望,便是整个中国。
也许是铁道兵情结使然,大家都出奇一致地认定:漠河县的知名度、北极村的旅游热,嫩林铁路的作用居功至伟。
填了一首词:《念奴娇·漠河》——“一直向北,抵达国境线,进一村落。墨绿大江横古渡,林莽葳蕤辽阔。离难先民,战风斗雪,将漠河开拓。金鸡冠顶,宝珠光彩四射。 有幸到此一游,北极览胜,无愧天涯客。大饱口福尝野味,眺望邻国居所。夜宿边城,极光难觅,自是极失落。梦中重访,采撷极昼一抹。”
依依惜别,踏上归程。29日15点30分出发,奔向塔河。天黑才到,疲惫不堪,吃饭睡觉。
塔河,作为地名,原叫塔河口,是岭北最大的城镇。1966年秋铁九师师部机关入驻此地,直到1970年初调出大兴安岭。1970年9月,铁三师师部机关迁至塔河,入住铁九师师部机关大楼;于1972年末又回撤到加格达奇,将所住大楼交付给了铁三师医院。
1971年冬,我曾因脸部患黄水疮,在塔河铁三师医院住了一个来月,耳闻目睹了许多死死伤伤的事例,堪称悲壮甚至惨烈的并不是少数:比如:1965 年 4 月 14 日至 5 月 27 日,铁三师和铁九师先后两次共出动一万九千八百多人,参加莫力达瓦旗达拉宾和宜里草原、林区的灭火战斗,有四名战士不幸遇难牺牲。比如:1966年5月17日至月底,铁三师和铁六师共出动一万一千余人,参加扑灭从加格达奇东南烧起来的山林大火,有四名战士不幸遇难牺牲。比如:1966年6月26日,牙克石设计院总体设计队六十多名队员,在塔河林业公司勘查作业,分两批乘船过呼玛河,第二船被大浪打翻,三十多人全部落水,其中八人不幸遇难。再如:1966年8月15日,铁九师第四十四团六连,在修建塔河至樟岭段铁路时,排长吴辉银和三名战士,被意外爆炸的哑炮炸死。再如:1968年深秋的一个下午,铁九师第四十一团十六连,数十名指战员紧急乘船下水,抢救被呼玛河洪水冲走的建桥木料。船被河心的激浪打翻,一船人全都掉进水里。入伍三年多的副班长付铁虎,从七米高的桥墩上飞身跃下,跳进河里抢救落水的战友。虽然大多数人被救上了岸,但付铁虎等十六名指战员,在这次事故中不幸牺牲。再如:1974年4月下旬,在扑灭大杨树的山火时,大兴安岭特区机关的三名干部,被烈火夺去了宝贵的生命……至于受伤的,得病的,更是难以计数。我当时编了一段顺口溜:“铁道兵,铁道兵,修铁路,打先锋,钻山沟,住帐篷,流大汗,拼大命,经死伤,忍病痛,苦为乐,累为荣,斗志强,骨头硬,讲奉献,敢牺牲,为祖国,建奇功。”其实何止是铁道兵指战员,地方的干部群众何尝不是如此?
30日早晨8点30分,我们告别了塔河。车子颠簸着一路南下,又开始在山林中穿行。公路像是一条漫无边际的黑色丝带,将一个个宝珠似的村镇串联起来。塔尔根、翠岗、碧州、大乌苏、新林、塔源、古源、松岭、加北……除了在新林下车稍作逗留之外,其它地方只能凭窗眺望,走马观花似的一闪而过。
新林区,被称为“从‘死地’上长出来的‘新林’”。在大兴安岭林区开发之前,并没有“新林”这个地名及建制,这一带有名号的地方只有一个,它被鄂伦春猎民叫做“西里尼”,意思是不适合生活的“死地”。此地亘古以来荒无人烟,满山遍野都是原始森林,蛮荒是它的本色,鸟兽是它的主人,高寒是它的特产,禁区是它别称,九月既落雪,十月漫山白,冰冻期达七个月,无霜期九十天左右,气温低至零下四五十摄氏度。1958年春开发大兴安岭时,在这里建立了“西里尼林业局筹备处”,盖了一些简易房和几栋欧式砖瓦房,不久就下马撤转了。
1964年11月,铁六师笫二十七团几个先遣连队,经由牙林铁路抵达满归后,徒步穿越岭脊原始森林,进驻岭北的西里尼。铁六师师部机关随后从嫩江迁至此处。师政委徐诚之综合官兵意见,将西里尼改名叫“三荣岗”。何谓“三荣”?即“劳动为荣、艰苦为荣、当铁道兵光荣”。会战指挥部指挥何辉燕将军和政委罗玉川副部长等领导,到铁六师视察时,听说了这个事儿,当即表示赞同;后经会战指挥部和特区政府同意,便将地图上尚未标注的“西里尼”命名为“三荣岗”。
1965年3月,在三荣岗南十公里处,建立了新林林业公司,后改为新林镇,改三荣岗为新林林业公司。1966年6月,从嫩林线三荣岗站岔出的呼中支线铁路开工修建,三荣岗作为两条铁路“V”型交会处,变得异常红火起来。1967年新林林业公司改为林业局。1968年5月,铁六铁调出大兴安岭,其所承担的筑路任务,交由铁三师第十二团和第十五团接续,随即,第十二团团部移驻呼源,第十五团团部移驻三荣岗。1977年2月,新林林业公司更名为林海公社,1987年4月改称林海乡,1991年6月升格为林海镇,2001年4月,林海镇撤销,并入新林镇。尽管三荣岗这个显赫一时的地名,曾经出现在地图和列车时刻表上,但是,它还是无可奈何地走向了没落。 与地名一样,车站的名称也由三荣岗改为林海。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纪念的,只是新林镇将这里设为革命传统教育基地,还有附近陵园中三十三座铁道兵烈士的坟茔。三十三位烈士啊,当年被就地安葬,永远留在了这里,守护着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守望着他们为之献出生命的铁道线。真是:青山有意埋忠骨,历史无情湮旧名。
大兴安岭林区是军民一起开发、共同建设的。铁道兵在前面修铁路、建车站,林业职工紧随其后修公路、建林场。铁道兵是会战的开路先锋,人民群众是开发的主力军。
在大兴安岭林区开发建设过程中,颇具传奇色彩的新林可谓英雄辈出。鼎鼎大名的“林业铁人”常孟久、贡献突出的科研工作者张美钧、驰名中外的知青女子架桥连……让青春流光溢彩,为新林增光添彩。
1965年初,常孟久从伊春林区报名参加大兴安岭林区开发,被分配到新林林业局当工人。一下火车,就随队到古源林场参加公路大会战。他撂下土篮就是推车,创下一天挑五点六立方米沙土,推六点二立方米石头的记录。在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高寒中,他竟脱掉皮袄,只穿布褂干活,仍然汗流不止。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常流汗”。1973年至 1979 年,他连续五次被评为地区劳模标兵,1977 年被黑龙江省政府命名为“铁人”式标兵,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出席了第十一次全国党代会,1980 年被省授予特等劳动模范。他与大庆“铁人”王进喜一样,因积劳和病患而英年早逝。
1965年8月,毕业于山东农学院林学系的张美钧,与同窗恋人林淑云一起,被分配到新林林业局碧州林场苗圃。他围绕更新跟上采伐这一重大课题,矢志不渝地进行探索和研究,经过五年的艰苦努力,“张氏落叶松林采伐迹地人工促进天然更新法”,在十八万亩试验林地获得成功;经地区林管局的全面推广,在整个林区取得明显效果。他还研究并推广了“苗木雪藏贮存法”、“三防整地造林法”、“樟子松植树造林法”、“落叶松无性繁植法”、“塔头方育苗造林法”等多项技术成果。为了进行西伯利亚红松与大兴安樟子松的嫁接试验,他“咬定青山不放松”,费尽周折历尽艰辛,取得了成活率达83.5%的成绩,为改善大兴安岭林区树种结构,提高林木产品附加值打下了基础。张美钧多次获得地区、省和国家的奖励,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成为终身享受***和省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