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我们说了《一号汽车》中的第一章 “一号汽车”: 从英租界到法租界。今天我们说说此书的第二章,浙江古镇的故事。内容丰富多彩,会让你了解当地传统文化的风土人情,婚嫁习俗。“九斤姑娘”是越剧、绍剧、甬剧、沪剧中的喜剧性人物,伶牙俐齿,精明能干, 会当家,铁算盘,在当地家喻户晓。水夫人后来成了上海滩商界女强人。
第二章
水家的“九斤姑娘”

浙江古镇
周家哪里来这么多银子?我从小在我外祖母的房里长大,是她膝前唯一的孙辈。她从来没有给过我多于一两块钱的零花钱。至于我妈,我还记得,我依在她怀里的时候,夏日里她在家里穿的汗衫千孔百疮,还说是破的汗衫穿着凉快。她小时候也没有钱。还羡慕和她年岁相仿,一起长大的小姨和年轻的舅妈(周家大少奶奶),上街时在绸缎店里买了漂亮的衣料做旗袍,只要记个账,拿了就走。那她为什么不也拿了就走呢?她说她从小跟随我外祖母,长期住在周家,“寄人篱下”,要知趣才好。因她从小在周家长大,出嫁,来往的都是周家人,一辈子背的是周家的孽债,所以到死认为她是“周家人”。她自己姓叶,可从来没有听她说她是“叶家人”。
许多年以后,文革期间,她的外祖母和三姨(周素琼)困难中有一阵子不去自己儿女的家,喜欢我妈,每周日整天都在我家。那时我已经十六七岁了,得烧菜做饭,招待她们,陪着说话。那时候我们家很拮据,我妈五十四元一个月的工资,养我们一家四口。可是我母亲和外祖母亲近,对我说:“别忘了,钱毕竟是周家来的”。言下之意,得好待她娘家的人。有一次,三姨婆(周素琼)开冒肠炎。她没有子女,理所当然地在我们家住了一个月。我和阿妈两人伺候她。那倒也是应该的。不过她爱使唤人,所有同龄的小辈中大都对她敬而远之。我是最使得动的。她使唤得最多的是我。
至于钱怎么从周家来的,我只知道,1964年,我外祖母去世以后,我母亲继承了我外祖母名下政府发放的,还有两三年没有发完的定息。可是,不到两年,文革开始,她就因此被定为“资本家”,害得我们家鸡犬不宁,被抄家,被批斗。别说是周家来的钱,连她工资收入买来的家具、衣服、鞋子、我的压岁钱,都给红卫兵抄走了。
可是无论我妈和我的外祖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周家有钱还是没有钱,有多少钱,钱是怎么来的。她们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家史,祖上是谁,在上海多少年了,怎么起家的。我妈是现代派,从来不提往事,也不守传统习俗。直到2015年,在旧金山去世前不久,知道我在考察周家的家史,她才告诉我:“记住,我们的郡名是汝南周氏。这不会有错”。那时候她虽已九十岁了,但是心计比我深,脑子比我灵活,还记得这么个郡名,想来不是偶然的。
我一查,果然是有“汝南周氏”这一郡名。说族人是上古帝皇后裔,几千年流散各地而未亡。最有趣的是,网上有人发表高见说,这一族人不是贵族,而是“仙族”,不求尘世上的功名利禄。我发现最有意思的一个说法是这么说的:
世中人逃不脱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命运。真正能够秉承世系以同一个形式屹立千年不倒的,只有尘世外的家族!
所谓的财富名利,十二家之人(汝南周氏)要多少有多少,上古遗珍,灵秀洞府,哪一样不是唾手可得。然而当世俗的名利财富不能够构成目标,真正的看不见的顶层只会做一件事,就是出离这个尘世。
这段话并非仅仅在另一种层面上解释了为什么俗话说“世无三代富”的内在因素。它说的和通常理解的“世无三代富”有所不同。一般我们说“世无三代富”,联想到的是物质财富。通常是家境富裕了,子孙好吃
那么会是什么呢?长生药?我认为不一定是俗话说的“立地成佛”,或像贾宝玉那样,出家当和尚。有可能是一种比财富和物质境界更高,更进步的理想。“君子之泽”也可能是他们的理想王国,他们追求的,也许是理想王国之中的永恒,也可能是一种千古不朽的英雄主义。用今天的话说,既然是一种“非物质的文明”,那么也许是一种精神文明,精神财富,至少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精神上的长生药。或者说,云端世界(syber-space)千年不倒的牌坊。
而能“以同一个形式屹立千年不倒的”,“尘世外的家族”,氏族,那个传承的“形式”想必也是非物质的。我这里要说的,是一种“气质”,一种氏族、民族精神,德行和气节。这就是《一号汽车》的主题。这种气质,是由“诗意”得以传承的。而诗意,则是精神世界的动力,想象世界的创造力。
有关周家的祖宗,我从小时候学步开始就学着磕过不少响头。他们的阴寿忌日,不是在静安寺,就是在玉佛寺。小孩子放鞭炮,看着烧纸钱的热闹,很喜欢这种场合。现在想起来,烧的是有纸房子,纸汽车。汽车也许不是一般人家都烧的纸钱。小孩子只是听长辈说,阴曹地府也有汽车洋房。祖上打下的家业,虽然在阳间已经没有了,后代不再住洋房,开汽车了,但是用纸车纸钱的形式,尽可能給过世的先人们送去阴间,也许他们还能享受。表达一番儿孙的心愿罢了。
我还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时候我还大概不到十岁。有一次,让我跟着周家的亲戚一起去宁波上坟。那情景我此刻闭上眼睛,还是历历在目。周家的祖坟威巍壮观,朝正南,两边和后墙松柏林立。中间宽大的石阶,有好几层平台,还有石头桌子,凳子,供休息和祭祀用。我还记得石凳子是圆的。因为不是坐船,而是开车去的,当日就回来了,没有在宁波过夜。回来先到我家。我还记得里面的家人在门外烧起一把火,让我和去上坟回来的亲戚们一个个“高抬贵脚”,在火上跨过去。说是这样可以烧去从坟地上带回来的阴气。后来我的老师教我两句河南民间清明节扫墓的感叹,有道是:
日暮狐狸眠冢上,
夜归儿女笑灯前。
我马上联想起来那一天,这一幕。因为那时候的周家儿女已经没有泥土气了。晚宴非常丰盛。再也没有人去提死去的先人们的身世,说他们的故事。
最近看到宁波鄞州区文物保护管理委员会报导,说是在宁波乡下村里发现周莲塘的墓碑,我觉得有点蹊跷。因为周家的祖坟好像在市里,不在村里。有可能周家的祖坟,像我外祖母在上海佛教公墓的新坟一样,文革中受冲击,给毁了。周家在当地是有守坟的人。不知是谁,偷着把周莲塘的那块墓碑,运到老家,竖在当时生产队仓库间的大墙上了。
鄞州区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进入横街镇凤岙村时,发现了一块砌在当时生产队仓库间大墙上的老墓碑,墓碑上赫然写着“莲塘周先生之墓”,旁有小字直书“光绪戊戌(1898)七⽉吉旦”,落款“愚弟夏啟瑜拜题”,并盖有阴阳两章。这位墓主人,便是从凤岙⻜出去的金凤凰、上海滩“庆字号”租赁王国缔造者。周莲塘(1852-1891)是凤岙本村人,现存旧居仅四间⾼大平屋柴间。柴间临河,河上有三座桥建于1922年,名为中塘桥、南塘桥、西塘桥(已毁)。为周莲塘之⼦周湘云出资建造,桥两边砌有长段石坎。
——胡梦之
也有可能是近年来周家突然上了上海市的“财富榜”,榜上有名,村里人要想树碑立传。那也不是坏事。叶落归根,天不绝人。居然还被远在万里之外的我,用我爸的话说,“放了白鸽”,一去不返的我发现,打了一个问号。不过,我所倾佩的,是那个敢偷着把墓碑送回村里的那个人。我想,那个年头,那人一定是吃了豹子胆,绝不是为了钱财会这么做的。他信奉的一定是本土宗教,对“祖先崇拜”恪尽职守。而谁想得到,正因有他此举,半个世纪以后,才会有梦之先生的雅作—“凤凰不落无宝地”。也才有了后文。
“凤岙村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在上海滩成家立业,相夫教子,租地造屋,成了上海最早的,房地产业界三大女强人之一的“水夫人”,是周家老三周莲塘的媳妇水春兰(1852-1908)。她是我外祖母的祖母。她和她的丈夫同乡、同岁、 同学。一起在凤岙村长大,一起去上海,白手起家,开发租界上的地皮,经营民房,商铺和房地产业,成立了上海人在上海最早的房地产公司《周莲记》。近年来,鄞州区政府文物普查发现了周莲塘的墓碑之后,凤岙村被列入政府文物保护的古镇。
凤岙这个古镇是个有文化的村落。宁波市向西,往鄞州方向,有座凤凰山,山形似凤凰。山岙里有个小村落,名叫凤岙村。当地人相信,“凤凰不落无宝地”,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商贾聚集、货物集散、交通枢纽之地。村东连接中塘河,建有通向甬城的航船埠头,得名“凤岙街”。村里的进士墙门、登科墙门,比比皆是。如今虽然面目全非,却轮廓犹存。深宅大院,“庭院深深深几许”,墙门里还有墙门,一道叠一道。不过那些庭院不是周家的旧宅。周家在村里只留下几间柴房。
浙江宁波横街镇凤岙村周家祖居
凤岙村的始祖姓水。 史载北宋建隆年间(960-962年),武义大夫官崇信军节度使参军水震,迁居到凤岙村定居。那些尚存的宅第,有一些就是水家的旧宅。元代,水震后裔水汝舟称此地为“皇岙”。至明代,仍称“皇岙市”。清朝道光年间,水家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进士水鸿飞。他长期在外做官,母亲亡故后,他整理行囊回来,守孝三年。这三年中,他大兴土木,建造宏大的进士府第,一面与地方官员往来。后来,干脆在自家院落升堂判案,解决了不少陈年积案。
虽然水家祖上官至宁波府道台,在宁波定居了几代以后,子孙不想做官了,只想经营民生,安居乐业,做起了油盐柴米的买卖。水春兰的父亲在镇上有家“水镒茂粮油店”。他这个宝贝女儿,据记载,从小就极有个性,据记载,“粗通文墨,不工女红,不让缠足,比男孩还野”。长大后不做“千金”,成了“九斤”——地道的宁波女人,能说会道,精明能干,善于营生,铁算盘。水春兰出嫁之后,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让丈夫言听计从,得了上海滩有名的“气管炎”(妻管严)。她和周莲塘的结合可不是一个“皇帝与村姑”的传说,也不是英国的黛安娜,平民嫁王子,结果粉身碎骨的媒体,而是一个青梅竹马,同窗共枕,蝴蝶转世,成双匹对的姻缘。
小时候曾听阿妈说,我外婆的一双脚长得不大不小,是因为她小时候不肯缠脚。只缠了几天,她又哭又闹,把缠足布給弄散了。她母亲太溺爱她,居然随她去,把缠足免了,所以她的脚没有变成三寸金莲。她是1900年出生的。我还以为,在她那时代,我外祖母很叛逆,很有个性。现在想来,不过是祖上遗留下来的传统基因而已。原来比她早半个世纪出生的祖母就不肯缠足,据说还能上树,能爬山,掏鸟窝,抓鱼虾,样样都跟男孩子一样,甚至比男孩还野。我外祖母当年哭哭闹闹,不肯缠足,要是她母亲告到祖母手里,恐怕也会输给她的。周家的几个孙女,个性都很强,此乃后话。
不过水夫人毕竟不是山野村姑,也不是江湖上的侠女,虽不工女红,却粗通文墨,读过一点书,识几个字,有知识,有修养的,所以人道是城府很深。更不同寻常的是,她居然会说几句英文。原来宁波1844年开埠以后,就有英国和美国的传教士来华办学,传播基督教文化,不但有男学堂,还有女学堂。女子学堂开设圣经,国文,算术等课程,兼学缝纫,刺绣等女工。水家的“九斤姑娘”被送去宁波市里美国长老会办的崇德女校,虽然国文和算术学得不错,却对圣经里的外国故事摸不着头脑。受不了洋嬷嬷的严厉的管教,她就不愿去了。英文则学会了几句,用来和嫫嫫们打招呼的。她口齿伶俐,学几句外国“咸话”,倒觉得很新鲜,挺有趣。不上学了,她就找她的小伙伴学英文。
村里有个和她同岁的男孩,是周家的老三,叫周莲塘。 春天的兰花,夏天的莲子,想来还比她小两三个月。他们自幼在一起玩耍。周莲塘从小就聪明好学,天资过人,五岁就进了“崇信义塾”。七八岁时,他早就会说外国“咸话”了。和水春兰逗着玩,讲的可不是街上学来的,“一块洋钿纹淘箩”的“洋泾浜”英语。而是他在学校里跟美国来的教士们上课时认真学来的。有时候他还带着春兰,穿着短打马甲,头戴瓜皮帽,打扮成男孩子,去崇信义塾找教士们聊天。
崇信义塾是美国长老会在宁波办的第一所教会学校,后来搬去杭州,改名“育英义塾”,就是之江大学的前身。宁波是一个儒家文化、祖先崇拜、忠君爱国、孝子贤孙、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地方。崇信义塾在宁波办学期间,差會内对于英语教学有争议。英语课都是外国教士教的,不讲汉语。有人反对英语教学,认为会影响他们母语的学习。差會持谨慎的态度,最后决定没有差會特别授权,不得在教会学校教授英语。只有少数功课特别好的优等生,才能学习英文。
周莲塘的功课很好,是个高材生。得到允许,跟着美国来的传教士上了几年英语课,读完小学,又读中学,打下了牢固的英语功底。尤其是口语。学口语要胆子大。他胆大心细,会说话,讨人欢喜。下了课替洋人教士到街上买些点心,送送茶水,顺便借几本书,问这问那,练练英语,很快就学会和洋人交朋友了。在洋人教士面前,他总是对答自如,从来没有害羞或胆怯。教士们和当地人的沟通机会本来就不多,见了他如获至宝。渐渐他就能替他们当翻译,和学校里不会讲英文的老师和学生沟通了。偶尔还能帮忙处理一些校外的事情。
他能上学,倒并不是家里有钱。我妈临终都还记得,周家“郡名汝南”,想来姓周的是当地一个大族。他们的先人说是从福建来的,可能最早还是从中原流落到闽南的汉人。几百年后,到了明朝末年,这一族族人从福建来到宁波,重建家园。他们发现,鄞州区半月湖畔依山傍水,山高皇帝远,是一个世外桃源。
他们不求做官,只求治病求人,在宁波市里开起了像模像样的诊所和药铺,世代行医。到十九世纪初期,周莲塘的祖父已经成了当地的名家名医,疑难杂症,他都能妙手回春,人称“周半仙”。他救过不少乡亲的命。而且不管贫富,有钱没钱,他都给治。周家乐善好施,济世扶贫,方圆百里,受人尊敬。
鸦片战争以后,家道中落。幸亏周家年轻的一辈,有三个儿子,个个有精神,有志气。老大子龄,字咏春;老二子鎔,字文涛。周莲塘是老三,字子莲。有道是,人定胜天。老大老二先后去上海开拓,探寻商机。因为有文化,有头脑,又能团结乡亲,顾大局,讲信誉,做生意还算顺利。他们在上海赚了钱,知道会讲外国“咸”话的好处,没忘了寄钱回家,供三弟上洋学堂,继续读书。
大哥能干,不久当上了德国禅臣洋行的买办,去了汉口。在那里又被拥为汉口商会会长,宁波同乡会会长。二哥也会说几句洋泾浜英语。他大着胆子在外滩一带和外国水手兑换钱币。就从这“挑灯”的小生意做起,逐渐发迹。居然开起了钱庄。先后独资和与人合伙,层出不穷地开了一家又一家店铺,有茶馆、面馆、银楼、书店、药房、绸缎店、南货店、杂货店、五金店、裁缝店、剪刀店、理发店。各式各样的商铺,共三十几家,占据了好大一片上海闹市。就是在今河南中路广东路一带,当年是英租界的地盘。
所以到了1870年前后,三弟周莲塘要和水春兰谈婚论嫁的时候,有两个兄长在上海做生意,有钱寄回来,他自己也有一技之长,是村里的“小木匠”,水镒茂粮油店的老板水员外也不嫌弃周莲塘是个穷小子,而是看他有才有貌,机智灵活,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他,这笔生意一定不会吃亏。而且女儿个性很强,他从小放纵她,长大了是个“九斤姑娘”,在家里是半个掌柜。他也少不了她,嫁个同在村里的老实人家,就近,也好有个照应。
浙江人的婚姻习俗,与北京人有所不同。嫁女儿不一定要进宫受宠,或攀龙附凤。拖着女儿的裙带,全家鸡犬升天。也不同于江苏的传统,把会弹会唱,会撒娇,会发嗲,桃花脸,杏花眼的乖女儿当作摇钱树。拿了钱贴补娘家,供舅爷没完没了地抽大烟。一般来说,浙江人太自信了,不怕小子穷,就怕小子是条虫,不会成功。所以即便大家闺秀,只要看中个穷秀才,养在家里陪读,指望他总有一天金榜提名,洞房花烛。浙江人务实,有远见。用现在的话说,会投资。不稀罕眼前的荣华富贵。不像当代戏剧舞台上的明星主持人,最热衷推出的京戏,无非是“大唐贵妃”。杨玉环可不是浙江女人的偶像。
旧上海十里洋场,商界民间,男人娶媳妇的风俗有一条潜规则,说是“娶大老婆一定要娶宁波人,娶小老婆要娶苏州人”,因为宁波人家殷实,嫁女儿的风俗是,怕女儿去男家受苦受气,故嫁妆特别丰厚,到了男家才有地位,受尊重。苏州女人说话吴侬细语,好听温柔。上海人知道,“宁可和苏州人吵架,不可和宁波人说话”。宁波话粗声粗气,直来直去,嚷嚷声音大。不像苏州人,开口细声细气,拐弯抹角,声东击西。当然,更没有男人吵得过九斤姑娘。难怪我经常和我的学生说,不要和上海女人吵架,因为她总是有理,你吵不过她的。
当然,我不是说浙江人婚嫁不讲究门当户对,只是各地方的传统和价值观不同, 有其地方特色而已。研究一下传统的越剧就会发现,和京剧不同的是,男婚女嫁,不可欺贫爱富的价值观几乎成了一个规律。要不然《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为什么世代相传,会成经典呢?最早传说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坟墓不在杭州,也不在诸暨,而在宁波。二十一世纪最大的梁祝纪念公园也不在杭州西子湖畔,而是新建在宁波。
鄞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梁祝古迹遗址(晋代)
那故事不是讲祝员外把女儿的终生许配給太守之子马文才,而从小宠爱任性的闺女祝英台一定要嫁穷秀才梁哥哥吗?怎么收场的?出嫁的路上先着白绫吊唁,一头撞死在坟前。坟头上飞出两只花蝴蝶,在自由的天空成双成对。不肯通融的父亲把喜事做成了丧事,遭来了不可挽回的恶运,万世不劫的指责和遗憾。可以说,“嫁入豪门”在浙江人看来并不可喜可贺。相反,就像“大唐贵妃”一样,到头来只是一场悲剧而已。
浙江人还相信,女人不一定头发长,见识短,有时候会比男人有远见。那梁山伯是个书呆子,十八相送时,听不懂祝英台拐弯抹角的暗喻。所以才迟到一步,求亲不遂。男扮女装去杭城读书的英台,脑子里的文才和策略比男人高明。浙江人早知道,听女人的不会错。民间有种说法,“怕老婆的能发财”。所以许多上海男人不怕患上“气管炎”(妻管严),听老婆的话,肯吃药,心甘情愿,“太太万岁”!
因为上海女人能干,能说会道,会做生意,会应酬,“兜得转”。在商业社会,如鱼得水。
水夫人嫁到周家之后,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周莲塘能把水春兰娶过门,喜出望外,“总算是东园桃李西园柳,今日移向一处栽”。越剧《红楼梦》的经典悲剧,被这一对年轻人的结合变成了喜剧。不久水春兰生了一个女儿。周莲塘在外打工更勤快了。他会做木匠。村里村外,有人造房子,修庭院,女儿出嫁办嫁妆,做家具,都请他帮忙。他手工精湛,收入还不错。小日子尚且过得去。
过了几年,有一天,周莲塘从镇上回来,告诉妻子,说是接到二哥来信,大哥让他也去上海闯一闯。上海地盘比宁波大,可以开拓的市场机会也多。莲塘结婚以后,家里有妻子打理,日子正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踟躇着还不想离开家乡。因为一般民间风俗,男人出外做生意,夫人留守治家。
水夫人想了想,却对丈夫说,去吧,我和你一起去。她一定是想起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传说。大禹是远古时期的民族英雄,黄帝子孙。尧帝時,中原洪水泛滥,造成严重的水患灾祸,民不聊生。 禹的父亲治水九年没有成功,被国君处死。禹受帝命继承父业。他任劳任怨,亲自率领二十多万劳工,浩浩荡荡地全面展开了长达十七年之久,疏导洪水的艰苦卓绝的工程。他接受治水任务时,刚刚和涂山氏的一个姑娘结婚,意志坚强的大禹,看到群众受到水害的情景,毅然决然地告别妻子,来到治水的工地。
禹翻山越岭,淌河过川,拿着测量仪器工具,从西向東,一路测度地形的高低,树立标杆,规划水道。他带领治水的民工,走遍各地,根据标杆,逢山开山,遇窪筑堤,以疏通水道,引洪水入海。禹為了治水,费尽脑筋,不怕劳苦,从來不敢休息。
相传大禹曾三次路过自己家门口。第一次他的妻子刚刚生下儿子没几天,恰好从家里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他多么想回去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是他一想到治水任务艰巨,只向家中那茅屋行了一个大礼,眼里噙着泪水,骑马飞奔而走了。
第二次路过家门,抱在妻子怀里的儿子已经会叫爸爸了,但工程正是紧张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进去。第三次过家门,儿子已长到十多岁了,使劲把他往家里拉。大禹深情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告诉他,治水工作还是很忙,又匆忙离开,没进家门。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传为美谈,几千年来家喻户晓。百姓尊禹为一个精明能干,大公无私的明君。
大禹陵就在浙江绍兴,离宁波不远。不可思议的是,据记载,其族人尚存,为这位创始英雄守陵,至今守了已有四千年之久!
大禹治水时,其族人以水为姓。史籍《百家姓》中有注:“水氏系出姒姓,明朝浙江省鄞县有水苏民,其先氏以禹王庶孙留居会稽,以水为氏,科第甚蕃。” 水夫人是否是大禹的后人,无从查考。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禹的精神,在于不怕滚一身泥土,赤脚下水,实干,苦干,有远见,善指挥,吃苦耐劳,亲民,忘我。浙江人把这种精神和传统保持下来,带着大禹的泥土气来到上海,在黄浦江上打造了十里洋场。
浙江大禹陵
水夫人有远见。她知道丈夫的能耐,到了上海只会成功,不会失败。怕他一去不回。她不放心。还没有生儿子,去了不回怎么办?想到大禹治水的故事,水夫人下定决心,要改变女人的命运。事在人为,还不如孤注一掷,跟他去上海。反正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男人能做的生意她也能做。听说上海那地方寸土寸金,周家老二已经有好多间铺子,不妨把水镒茂粮油店的生意带去,一来可以給同乡们提供一些方便,二来也能赚些钱,贴补家用。万事开头难,她收拾细软,有备无患。
水夫人这一明智的当机立断,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有史以来江南传说中四大经典——《梁祝》,《西厢》,《红楼》,《白蛇》——中女人的最终命运都让她给改变了。她的上海故事把传统的悲剧改成了传统的喜剧。
宁波梁祝纪念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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