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益阳上百个乡镇中,沧水铺可能是名称叫得最多的地名,原因是公路文化发达以来,益阳去省城必经的一个乡镇。
沧水铺为什么叫这么个名称?从何时叫起?有什么来历?这对多数人来说,似乎意义不大,但对于该镇的管理者,却有必要弄清它的历史来历,因为它毕竟是一种文化的传承。
乡土志是是这样介绍的:沧水铺镇,古为沧水驿,她曾是先秦时期一驿站,属于千年古镇,因与洞庭湖毗邻,又称“撞水铺”。旁有衡岳七十二峰之一,有“小庐山”之称碧云峰,峰峦叠嶂,山色苍翠,宛如碧云。

据史料记述,该镇曾是黄帝南巡宝地,齐相邹忌的隐居之处,楚大夫屈原、李白,宋代名相范仲淹、苏轼,南宋相国李纲,南宋名儒张栻、理学大师朱熹等帝相名贤或文豪墨客,因慕此地山水之美,纷纷来此览胜抒怀。
唐代诗人李白在这里留下了千古绝唱《菩萨蛮》,词曰:“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沧水古驿,因人因词而名,使后人感受到了她深厚的文化底蕴,历史长河把沧水之名淘洗得闪光耀目,名闻遐迩。
图文无关。
从这段介绍中,我们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现代招商引资的包装,况还是没有说清为什么叫沧水铺,从何时开始叫沧水铺。更主要的是,上面这些文字我认为远远不能表达沧水铺的文化内涵,因此,这里实在有必要把沧水铺的来历再详细述说一遍。
沧水铺从古至今一直下属益阳县,但益阳县在何时成立?县志载:“益阳自秦置县,乃荆州九县之一”,这段记述,可能自益阳有县志以来就这样传承记述,已成为益阳人认定的历史。
然而,这段被认定上千年的历史,在2002年发掘的里耶古井里,却被一个新名词搅乱了:“洞庭郡”。洞庭郡建于何时?查遍历史古书,毫无记载,结果,在查阅宁乡县咸丰年县志时,却发现了一段意外的记载:“宁乡古属益阳县,在楚悼王十年,启用吴起变法,置郡县以抑制王侯扩张权力,设黔中郡,辖益阳县”。
通过这段记载,我们可以明显的知道:益阳置县,并不是秦所置,而是在战国时期楚国所置,具体时间应该是楚悼王十年(公元前390年)。但这却与里耶古井所发掘出来的秦简“洞庭郡”不相吻合,是叫黔中郡。
益阳属黔中郡而不属于长沙郡,至少为我们找到了益阳在楚国置县的一个佐证,但从地图上来看,这种管辖属从关系是极不合理的,因益阳离长沙郡不足百公里,而离黔中郡则在七百公里以外,且路途险峻,既不方便管理也不便于朝贡,这种舍近求远即使再有其它原因也是极不合算的。
2002年里耶古简的发掘,便使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原来有个洞庭郡,益阳楚国置郡县时属于洞庭郡,宁乡县志的那段记载,同样属于“洞庭郡”的漏载。但洞庭郡是一个什么状况呢?这里,还有必要把洞庭郡的情况简介一下:
严格的讲,在秦前的楚国还没有地图,其它华夏国虽有地图却不曾流传下来,中国最早有记载的地图应该是《汉书·地理志》,制定日期为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但今天可以参考的地图则是《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由谭其骧所考的《秦郡界址考》的秦时全国地图,从这幅对楚地标志粗略的地图上,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洞庭湖的地理位置。
因此,今天再依据《汉书·地理志》所绘制出来的“荆州刺史部”洞庭湖的位置,基本上就可以推理判断出来楚国“洞庭郡”的辖区范围,洞庭郡,辖四县:1、罗县(即今天的汨罗、包括今天的华容东南部、岳阳、平江,湘阴),2、益阳(包括今天的沅江东部、宁乡),3、临沅(即今天的常德市、包括今天的桃源、汉寿和沅江西部),4、索县(即今天的临澧,包括今天的安乡、澧县和华容的西部)。
这种布局,既有东南西北洞庭湖的包围,又有汨、资、沅、澧四水的治理与管理(那时的湘水是经资水后入洞庭,长沙叫临湘,为独立的长沙郡),在洞庭湖还很小的时期(这个时期由于生态环境原始,各种大型动物都存在,如云梦泽就是犀牛大象的活动地,森林蓄水能力强,水土流失极小,长江中游蓄洪的现象也就不明显),这种置郡管理的布局我们不能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西汉时期的洞庭湖及其沼泽地,可断定就是洞庭郡,那时的洞庭湖还相当小)
话题还是回到沧水铺上来,也就是说,还是在战国时期,沧水铺就是楚国境内由长沙郡——洞庭郡——黔中郡(今沅陵县)驿道中的重要一站,不过,楚国那个时期既不叫“驿”,也不叫“铺”,而是叫“道”,有春秋时代大道通行的文化底蕴。
因此,它的最早名称应该叫“沧水道”。至于“沧水”之名,则是指当地的地理环境,所谓“碧云峰”,“寒山一带”,指的是周围群山苍翠,自然生态环境美如画,“高山青”,自然“涧水蓝”,古时“苍”通“沧”,群山流下来的涧水苍蓝碧翠,叫“苍水”,是自然情理中的事情,自然环境中设置的驿站,根据楚国的机构:“沧水道”,最早确立的时间应该是楚悼王十年(公元前390年)。
但到秦朝时期,秦朝为了加强国内统治管理,大修驿道,由于楚国当时选择的这条路线合理,秦朝在扩充拉直过程中,基本上取用了原路线,使之成为江南的东西大通道,但“沧水道”的名称却因秦制改称为“沧水直道”。
沧水直道的名称,因本身叫起来拗口,比原名称还多了一个字,加之楚人对秦人有仇恨,因此,“沧水直道”几乎不见经传,还是叫沧水道。
西汉时期,按理说应该是楚人最扬眉吐气的时期,因楚人刘邦灭秦,可此时的洞庭湖却被血吸虫困扰,正所谓“千村霹雳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洞庭湖周边的人纷纷逃离祸水逃往上游,湖南今天的“三湘”之所以是湘水的中上游,就是西汉时期躲离血吸虫的结果,洞庭郡自然取消,益阳划归长沙国管辖,而沧水直道也因西汉的体制改称为“沧水邮”。
但此时的沧水邮因血吸虫的猖獗,尽管西汉对邮道的管理与作用有所加强,从汉简的记载上来看﹐邮驿的主管官员为置尉﹑置佐﹑驿候﹑置候﹑驿丞﹐下属有驿小史﹑传舍斗食啬夫等。洞庭湖区因血吸虫的猖獗人口锐减,沧水邮的级别尽管为“置佐”,但由于人口稀少,加之此时的国策是休养生息,故作用不大。
但到东汉末期,各地邮道开始热闹起来,前面说了,沧水邮的地位不低,属于三十里一邮驿的重要邮道,而此时热闹的原因一是道教徒往来频繁,将邮驿用作休息用餐的歇脚点,二是大贵族大官僚和新兴的豪强地主开始秘密往来,并利用手中的权力以国家的名义督邮进行私下活动,将邮驿变成私下秘密联系和集会的联系点。
东汉末年,随着天下大乱,尤其是三国鼎立时沧水邮的国家邮驿功能已经丧失,但也正因为兵荒马乱,流动人口增加,沧水邮的接待和应酬功能反而增加,官邮的作用丧失,可民间商旅的作用却加大,一直到南北朝时期,由于僧侣成为主要的旅客,到处一片佛学声,尽管官邮的作用没有确立,但人口集散的作用一直处于繁忙之中。
因此,在隋朝初期大业三年(607)年,隋文帝想结束几百年以来的战乱,开始对政体实行一些统一改革,三国时期吴国析出来的新阳(今宁乡县,西晋时被改名为新康县)仍旧收归益阳县,沧水邮的国家行政功能也正式恢复,但此时却改名为“沧水亭”。
所谓“亭”,停也,亦人所停集也。——《释名·释宫释》,另一种意思就是;“人所安定也。亭有楼”。——《说文》。
沧水铺简介中的李白名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就是在沧水亭所作,不过,此时的“沧水亭”属于长亭。
但到了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年),随着人口增多,北宋朝廷为了体现以文兴邦,再倡孔孟之道,在益阳、长沙、湘阴三县内又析出宁乡县,意即能顾全大局遵纪守法、安宁的意思。
当然,北宋朝廷的主要用以还是因把长江北岸的荆江大提延长加固,而南岸的洞庭湖要单边汛期蓄洪,怕湖南境内老百姓抗议造反而做的政治调整工作,这种政治调整工作还体现在现存的岳麓书院、澧洲书院、岳洲书院以及益阳书院(今学门口),当然,还有其它方面的安稳措施。
但这对于沧水亭来讲,虽只增加一个宁乡县,但国家的各种安稳措施和情况反映都要通过这个驿站传递,因此,在北宋期间,沧水亭的邮驿功能是最繁忙的,自然,也是最热闹的人口集散地,但根据北宋的行政体制,它的正式命名为“沧水驿”。
至于乡土志上介绍的“古为沧水驿,她曾是先秦时期一驿站”不准确,确切年代应该是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年)才称“沧水驿”的。
再至于介绍的“宋代名相范仲淹、苏轼,南宋相国李纲,南宋名儒张栻、理学大师朱熹等帝相名贤或文豪墨客,因慕此地山水之美,纷纷来此览胜抒怀。”这倒是真实历史。
原因也就是所讲的安抚和安稳措施,一篇《岳阳楼记》更是明确的阐述了要树立顾全大局的天下意识。宋朝把长江北岸的江汉平原(原云梦泽)围起来作国家粮食基地,南面的洞庭湖蓄洪,一下也就使洞庭湖扩大数倍,我们常说的“八百里洞庭”也就是从北宋开始的,洞庭湖扩大,使原先居住的人口一下南退50余里,洞庭湖沿岸人口的密度也随之加大,加之长江水直接流入洞庭湖,血吸虫的生存大环境不复存在。
因此,在西汉时就避血吸虫往上游迁徙的人们这时又陆续倒迁回来,洞庭湖周边人口密集,沧水驿的人气和热闹程度也就可想而知。北宋时期的“清明上河图”情景,可说日日在沧水驿上演。
但北宋时期沧水驿还不是最热闹的,真正热闹繁华时期还应该是南宋。南宋是金、辽少数民族扩张把宋朝挤过长江南岸的称谓,南宋政权自身难保,故对洞庭湖汛期蓄洪保北岸的江汉平原国家粮仓的补救措施也就无法实行了。
因此,数百万的洞庭湖居民便自主的爆发了一场自保运动,那就是历史上的“杨幺起义”,这里对杨幺起义的性质和作用不作评述,但杨幺的自保活动范围则是整个洞庭湖区的19个县,在益阳境内,最南端的地盘扩展到了烂泥糊的笔架山。
从这一点来看,说沧水铺曾经是洞庭湖区,“撞水铺”因此而名也不确切,“撞水铺”是因此地山多林茂雾水重,所谓“平林漠漠烟如织”,在雾水里赶路,到家一头雾水,像撞到了水里一样。
说它不是洞庭湖的沿岸,南宋的另一大事件就足以证明,那就是在杨幺的大顺政权活动范围,益阳的县衙门因在资江北岸的洞庭湖边,故成了杨幺的领地,属南宋政府管辖的益阳县政府则搬到了沧水驿,时间是建炎四年(1130年),也就是说,沧水驿与洞庭湖有一定的距离,不属于农民政权的范围。
(南宋后,洞庭湖增大数倍,整个汉寿(龙阳)和沅江都在其水淹之内)
沧水驿成为临时益阳县衙门所在地,自然也就更加热闹,除原有的邮驿功能更加繁忙外,以后又成了朝廷镇压杨幺政权的前线指挥所和驻军地,现流传下来许多故事,如沧水驿西面的宁家铺,就是当年岳家军夜晚经过驻军的地方,老百姓早上起来,发现村里的屋檐下到处都睡满了军队,那就是岳家军遵守军纪不扰民,晚上连狗都不叫,因此,当地就起名叫宁家湾,至于现在叫宁家铺,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沧水铺南面的岳家桥,就是当年岳家军的驻军地,其桥就是为岳飞部所搭建而得名。
沧水驿叫沧水铺,则是元朝的事情了,元贞元年(1295)年益阳有民万户,升格为州,沧水驿也因军事化管制的需要,同时改为沧水铺,并一直叫到今天。因此,具体叫“沧水铺”的时间应该是公元1295年。
元朝之所以叫“铺”,主要是半军事化统治的原因,所谓“铺”,意即有金属管理的限制。
具体讲,在元朝半军事化的管制体制下,所有金属器具加工和使用金属器具的行业都要在此集中管理,如铜匠铺、铁匠铺、肉铺、剃头铺等,但沧水铺因历史文化在这里的沉淀,属于大铺,还有负责承担军队调换兵器,钉马掌等纯军事的性质的重任,并在同级铺中升格为“急递铺”,还负责接待、军需物质中转等工作。
当时,作为长江南岸的东西大通道,是指从江西南昌到贵州贵阳的这条通道,而在湖南境内,铺驿则达到了“十里一铺,五里一堆”,的密度规模,今天从长沙数到益阳,依次有:青山铺、桥头铺、枫树铺、白若铺、黄泥铺、油草铺、夏铎铺、历经铺、莲花铺、浮云铺、沧水铺、石头铺、宁家铺、益阳州、粑粑铺、白鹿铺、军山铺……可以想象当时“五里一堆、十里一铺”的热闹情景。
自然,这里又无意中引用出来一个“堆”,“堆”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用上千方土堆成这样一个堆?并且是“五里一堆”?长期以来,似乎一直无人解答这样一个小土堆,问当地老人也没能说清楚,经考察元朝军务志,原来作用很多。
具体讲,主要作用就是驿道上“百户”责任区的划分界线,但在驿道上的这种百户界线,则还有另外三大作用:
1、里程碑,2、军队行军用干粮的堆点,所谓“亭茶堆餐铺住宿”,就是元朝军队行军用餐住宿的规定,坐在高高的土堆上用干粮,可以看清楚四周的敌情。3、急递铺快件的要求:所谓“御前文字不得入铺”,“凡赦书及军机要务则用之”。“日行五百里,不以昼夜,鸣铃走递,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前铺闻铃,预备人出铺就道交受”。就是说,凡这样的紧急文件,还隔铺五里,就要在“堆”上飞鸣镝告知前面的铺驿作准备,接文件后迅速飞马奔下一铺。
益阳一个小镇,通过考察研究,居然有如此多的历史文化沉淀,解读沧水铺的历史,也就等于读懂了半部中国史和洞庭湖变迁史,沧水铺,一个极有文化底蕴的历史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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