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车是一窍不通的，朋友推荐了全总，说他在汽车业摸爬滚打20年，很懂。
全总的汽修店在杭州的石祥路上，我从地铁口出来，顶着大太阳骑共享单车五六分钟，在路边一眼看到了他的店，但走进去还有一点距离。
天气太热，骑车时我把口罩摘了。停好车，朝着他的店走过去时，我看到门前5米处，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大伯守在那边，他手上还有本登记簿。
我不由自主就从包里掏出了口罩，在我眼里，它如今最大的作用就是通行证明。我走到大伯面前，把健康绿码拿给他看。
“你去里面哪家店？”大伯看完绿码继续问，我说“汽修行”。我突然就战战兢兢起来，等着他来量体温和登记，但他挥了挥手：“进去吧。”
2014年杭州限牌，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刚走进店里，我就赶紧把口罩又摘下来，太闷了。全总迎了过来，口罩严严实实挂在脸上。他说他们到现在还在每天员工测两次体温。
全总40多岁，杭州本地人。我们在他的办公室坐下，他叹了口气说自己这几个月经常失眠，压力太大了。
1998年，全总在杭州读的就是汽修专业，对车情有独钟。
2003年，他开始在4S店当二手车评估师。
2007年，杭州汽车城招商，全总租用了2个车位，开始卖二手车。那时候，杭州二手车市场几乎都是做低端车，收收卖卖桑塔纳这种。
2010年开始，二手车低端市场同质化严重，全总重新定位，开始只做中高端，卖的车型都在30万以上。如今他的二手车店现在已经有几十个展位。
去年1月，全总想把汽修这个老本行再做起来。
他筹备了半年，去年1月18日开业。这家汽修店，也只做中高端车型的维修保养。这家店有1000多平方，每个月租金5万。
全总坦言，自己熬过了最痛苦的一年，以为今年就把客源做起来了，可以收获了。结果疫情让他犹如当头棒喝。
去年一个月，他的维修保养业务在400台汽车左右，二手车展车美容业务能有120-150台左右。但到今年3月，维修保养也只有120台汽车左右，二手车展车美容业务25台左右。
他另外一家二手车店也损失惨重，从复工到现在，快3个月了，只卖了十几台车。
全总聊到，2014年杭州限牌政策，导致他的二手车店关了5个月，收来的二手车无处可卖。那时候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
疫情期间不开门，房租、员工工资都要付他说，这是他入行以来第一次休息这么久——在家待了一个多月。结束营业那天是1月19日，那天从早上8点忙到晚上8、9点，很多客户要回老家过年，赶着在回家前给爱车做保养。
汽修行一共有18名员工，来自五湖四海，贵州的、安徽的、湖北的……
我忍不住打断全总：“还有湖北的呀？”
全总突然就有些伤感了起来，“是的，湖北黄冈的，是我们汽车美容组的一名员工，30岁。疫情开始，我接到了街道啊、运管啊、社区很多的询问，有关他的。但我是一直鼓励他熬过去，希望疫情过了他再回来的。”
结果到了五月，他也没来，我问他几次，他说：“算了全总，我还是就待在老家吧。”
全总告诉我，除了这名员工，贵阳的一名员工也没有再回来，他也决定留在老家。等于是一次疫情，他损失了两员大将。
我是湖北人，听到这里我不住点头，在我们老家那里，今年也很多人不出来了，只想就在老家找份工，陪伴下家人。而且，外面很多地方找工作也难了。
因为疫情不能复工的一个多月，全总每天都在急。因为汽修店是重资产行业，一年的固定开支要200多万，虽然店不开门，但店里的房租、员工宿舍的房租、员工的工资还是都要付。
店里房租一个月5万多，宿舍房租一个月1万多。员工工资，过去一个月拿一万的，减薪后每人每个月也要发三四千左右。此外，他还有二手车行，也有开支。员工也着急，怕不发工资，怕停社保。
疫情刚开始时，他心里只想着确保每一个员工都是安全的，只有安全了，店里才能早日复工。大年初一那天，他在工作群里要求大家每日汇报行踪，最好不出门，每日两次量体温。
复工第一天，6个人守了一天完全没生意有个员工是甘肃的，小伙子过年没回老家，就住在店旁边的宿舍里。全总带上主管去了趟超市，除了给自己家采购外，还买了很多蔬菜、水果、大米，给小伙送了过去，还顺带了一些口罩。全总告诉他，每个星期会尽量给他送一次，让他自己就不要出门了。
全总在疫情期间给宿舍员工送吃的
2月19日，店重新开了，终于复工了。
复工第一天，店里加上他只有6个员工，还都是本地的员工。外地的除了甘肃小伙，其他一个也没回来。6个人在店里守了一天，完全没有生意。全总觉得，现阶段大家还都不出门，外地的客户很多也还没回来。
这样的冷清在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以前新年后复工，来洗车的都大排长龙。有的汽修店，光正月洗车这门生意就能赚回他们当月的所有支出。
今年，复工后不止是门可罗雀，配件供应商也没复工，有时候要给客户换配件都拿不到货。我问全总：“做了这么多年汽车生意，有遇到过比今年更难的吗？”
全总坦言，要说难那还就是2014年了，杭州限牌政策的影响，整个二手车市场进入冰冻期，他停业过5个月。但后来想出了办法，杭州卖不动二手车，可以拉到外地去卖，一步步还是走出了困境。
但现在，虽然停业时间没有2014年那么长，可是他几乎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因为不止是杭州市场不行，全国都不景气。
我跟全总聊天的时候，有两个小伙正在汽车美容区忙活。
汽车美容业务，受疫情影响业务量锐减
没人买车，汽车美容业务量锐减全总介绍，汽车美容是店里营收来源中的很重要一块。他跟杭州20多家二手车行合作，这些车行在把收来的二手车拿去卖之前，都要把车送到他这里来做美容，做整备工作。但现在，跟去年同期比，美容业务只有过去的三分之一。因为，没人买车了。
“来修车的客户，跟疫情前相比有什么不同吗？”我问，“是不是也没多大区别，毕竟你这都是走中高端路线，换句话说，来的都是有钱人。”
全总说，不是这样的。
虽然来他这里修车、保养车的几乎都是路虎、奔驰、奥迪、宝马这样的豪车，但他也明显感觉到——客户舍不得花钱了。客户车子维修，会选择尽量少修、不修，一提到价格就开始犹豫，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
全总给我讲了几个例子：
例子一：一个老板的白色奥迪要修，车子水温高，水泵渗水，底盘也有轻微异响。我们做完检查，告诉她要换三样配件，报价是1.7万,1.8万左右。结果她犹豫了，说太贵了，能不能少修点地方。今年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这位老板也可能有这方面顾虑。于是，全总他们就把两个必须换的配件给换掉，第三样配件等几个月后保养再考虑更换，这样价格就可以降下来一些。
例子二：一个老板开价值120万元的路虎，要换轮胎。他四条轮胎都磨损了，照过去来说，都要换，总价是4800元。结果老板舍不得换这么多了，说能不能少换点。最终的结果是评估后只换了两条轮胎，把两条新轮胎装在前面，原来的四条旧轮胎里挑两条好的装在后面。
客户老板们车子也开得比过去少多了，比如以往一天各种应酬业务等原因，要开100公里，现在可能一天都开不到20公里。不过倒是因为他们车子长期不开，换电瓶的业务反倒增多了，因为车子很多都趴窝了。
老板们来换电瓶，过去很多都是指定一定要换原厂的，现在他们很多会主动问，有没有更便宜的。这时，全总会替他们联系代加工厂，代加工厂的电瓶跟原厂电瓶几乎一样，价格却实惠很多，一个电瓶能节省几百甚至上千块。
全总说，这家汽修店是他这几年的重点，所以他几乎天天都过来这边上班，二手车行那边只让人帮着打理。
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毕竟十几号人都靠他来养。到5月，听说有的汽修店已经在裁员了，他还没这打算，想继续拼一拼。
他去找房东面谈了两次，希望能够适当优惠一些。房东每次都说，好，我考虑考虑。但直到现在也没有答复。
“房东优惠是情分，不优惠你也没办法啊。”我说。全总听了，也无奈摇摇头。他说，他也没指望完全靠别人来帮自己渡过难关，还是要靠自己。
推出全杭州免费取车维修，连夜带人去临安修车3月底，全总开始推出一系列优惠的保养套餐，甚至承诺全杭州免费上门取车维修，连下沙、临平、富阳、萧山这样远的地方也上门，风雨无阻。
这个举措遭到店里业务主管的强烈反对。主管认为，杭州这么大，来回这么远取车，人力物力成本实在太高，生意又不景气，一定会亏得更多。
有时全总也会亲自上阵修车
在杭州，汽修行很少有全杭州免费取车维修的。4S店不屑推这种业务，小的汽修店又没有实力做到这点，全总认为自己这样中规模的店就正好可以把这块捡起来，他还是坚持全杭州免费上门取车。
五一劳动节当天，晚上七点多了，他吃好饭在家喝茶。突然接到个电话，一个客户看到了他发的朋友圈，因为车突然坏了，问能不能来临安取车。全总就马上就去了店里，把工具带上，叫上修理工一起赶去临安。现场修了一个多小时后才把车拖回店里继续修，到店里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什么老板不老板，我心里只想着把店养活现在每天他这边都能接到1、2台郊区的维修车，算是有些成效。
4月，他店里的维修保养业务有170~200台车，恢复到了年前的40%~50%，二手车展车美容恢复到了年前的40%，比3月好一点点。5月这半个月来，生意比4月又好了一些，但是也就多个十几台车的业务。
临安的客户车子坏了，全总连夜带人去修车
我跟全总说：“你也是蛮拼的，都当老板的人了，也还自己去抢修。”他说：“什么老板不老板，这个时候我心里只想着把店养活。我把重心放到汽修店，经过努力，店也许还能活着。总比另外家二手车行好啊，那边到现在一天也没几个人来看车。都没钱或者不敢花钱了，谁还去买车这种消耗品？”
我最后问了全总，店里还有没有想过什么别的办法。他表示能做的几乎都做了，目前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等待经济复苏了，他的客户才会多出门、多花钱，多来给爱车做保养，愿意在车上投入更多。
我长叹一口气，和全总道别。临走时，他坚持让员工开车送我到地铁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