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过去两年发生的灾难真是一波接一波啊：从郑州特大暴雨到涿州洪灾，再到台风“杜苏芮”和“海葵”登陆福建和广东沿海地区，几十万辆汽车全部都受损了。
刮擦、凹痕、泥块、水渍都留在泡水车身上，可想而知车主们得多伤心啊。
这些车子不仅仅是车主们的心痛，也是灾难造成的痕迹。

灾难过后，街道恢复了正常，但是泡水车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它们去哪里了呢？

实际上，从车辆进水的那一刻开始，泡水车的命运就被一个利益链所操控。
它们从事故现场运往4S店，再从维修厂到二手车商，开始了一段新的命运的漂泊之旅。
在这个旅程中，它们会一次又一次地“上岸”，被人算计、被包装，最后换了个面孔，落到一个不太懂行的倒霉蛋手中。

每一辆泡水车背后都有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

看看这些泡水车，多么惨啊！

“奥利奥小怪兽”就在女主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它是一辆黑顶盖、白车身的丰田轿车。
2019年2月1日，作为礼物，它正式加入了晓雪的家庭。

真是幸运啊，它遇上了一个热爱车的女主人。
经过两次普洗和一次精洗，它的白车身总是闪闪发亮，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刮擦，所以两年过去了，这辆“小怪兽”看上去还像刚买来的一样。
它和女主人一起度过了美好的两年。
白天它载着晓雪去上班，周末晓雪还会带着“小怪兽”和她的两只狗到河边，狗们打打闹闹，“小怪兽”享受着女主人的擦拭。

可是好景不长。
2021年，“小怪兽”遭遇了郑州特大暴雨。
在办公大楼里，晓雪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水淹没。
开始时只有一只车轮被水淹没，然后水位一直上涨，直到引擎盖也被水吞噬。
但是晓雪无能为力，外面的水已经淹到了男同事的腰部，“算了吧，这辆车留不住了。
”

那是2021年7月20日，特大暴雨袭击了郑州，超过40万辆汽车和“小怪兽”一样被水淹没。
不仅仅是2021年的郑州，预计到2023年夏天，又将有超强台风袭击福建，届时福州也将有两万辆汽车面临水淹的厄运，即使位于北方的北京和河北也不例外。

只要雨势够大，无论是日系车、奔驰宝马奥迪这样的高档车，还是面包车，它们都面临着同样的命运，不分品牌，不分年份。
今年9月初，深圳暴雨那一天，一辆里程不到1000公里的电动车和小区里的七八十辆车一起被“埋”在地下停车库里的水中。
暴雨急袭，车辆面临寿命缩短的可能。
深圳市遭受暴雨侵袭之前，一对年轻夫妻为了获得新能源补贴，特地从河南赶到深圳提取他们的新车。
他们新车贴好防水膜后被困在了步行街中，不到1分钟，水位突然上涨，直到车座被淹。
车座的电力系统开始发出离开的信号，而这对不走运的夫妻只能放弃这辆价值接近26万元的新能源汽车。

一旦车辆被水淹，熄火后决不能再尝试启动——自2020年保险改革之后，涉水险已被纳入车损险，无需单独购买。
然而，如果在车辆涉水后再次尝试点火，发动机可能会受损，这将有可能免除保险公司的赔偿责任。

广东番禺的一位年轻女士就因为尝试第二次点火而蒙受损失。

她的白色奔驰被水淹后，她照常尝试启动，结果挂档都无法实现。
当她掀开地垫时，发现里面全是积水。
最终，她需要支付2.6万元的维修费，而保险公司只赔偿了7000元的人工清洗费用。

最佳解决方法是将车辆放置静止状态，及时投保，等待拖车。
当大批黄色拖车出现时，也意味着城市内的积水正在消退。
台风"海葵"之后，拖车服务变得非常抢手，不仅需要排队等候，还有些地方拖车费用增长了至少三倍。

经过数十个小时的浸泡，被拖出水面的车辆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状况较好的车辆上沾满垃圾和污水，车身上也多了一些擦伤，车辆被架起时，水滴会"哗啦啦"地往下滴。
状况较差的车辆则被泥浆包裹，座位上充满了泥块。
最为惨状的车辆已经面目全非，它们在水中与树木、建筑相撞，车身出现了变形，有的车辆甚至经历了漫长的漂流，最后倒插在臭水沟中，挡风玻璃全部破碎。

每辆车都有自己的命运。
暴雨过后的24小时，被抢救出来的"奥利奥小怪兽"也被拖走了。
晓雪依然记得它的样子，水位已经漫过了转向灯的位置，车辆前面的踏板上覆盖着一层薄泥，白色漆面上散发着灰色，"修复可能性只有八成"。
看着它被拖走，晓雪感到十分舍不得，"感觉自己少了一个好朋友"。

当水退去之后，泡水车辆被黄色的大拖车带往各个地方，可能是市区的某家汽车销售店，也可能是郊区的一家修理厂。
这些地方都是经过保险公司授权的合作点。

拆卸和修复是一部分泡水车辆将要经历的命运。

37岁的张一波是一家北方修车厂的老板。
今年，他的汽车工厂收到了十几辆被保险公司认定为水泡车的车辆。
其中有一辆卡宴是从涿州运来的，车内还保留着前任车主的痕迹，挂在前视镜下的黄色平安符摇摆不定。
即使经过两次冲洗，车内依然有泥点，并且传来强烈的霉味。
张一波记得，当车辆刚被送来时，车门一打开，“泥沙泥汤全倒出来”。

将泡水车拆解是第一步。
地垫、座椅、泡沫和隔音棉都被拆除，车门和引擎盖被打开，高压水枪一顿冲洗，然后晾干并涂上防腐油。
“就像洗衣服和晒被子一样。
”张一波说。
他不讲究繁琐的细节，比如使用专业清洁剂，“用洗洁精和洗衣液就行了。
”

对于修复泡水车来说，电脑和电路是最复杂的部分。
即使在短期内修好了，经过长时间后，这些受雨水和泥沙影响的电子元件更容易生锈和腐蚀。

尽管如此，张一波仍然秉持着“少换配件，尽量修”的原则，因为在修理和更换之间存在一定的利润差距。
汽车是保险公司以“打包价”提供给他的，至于修理到什么程度，“只要最后还能开还能跑就行了”，张一波说。

即使需要更换配件，修理厂也有一个潜规则，“按照原厂配件的价格（进行报价）”，一位汽车维修工人说道，但实际上“我们都会换非原厂配件”。

“就是这样没有道德的行径，”张一波开玩笑道，“商业中没有道德，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晓雪的“奥利奥小怪兽”幸运地逃过了被拆解的命运。
被拖到郑州的一家4S店后，它直接被判处了“死刑”——在汽车行业术语中，这称为“全损”。

对于泡水车，保险公司有一套严格的定损标准，根据水淹位置分为六个级别，损坏越严重，级别越高。
当水淹到仪表台以上的位置时，即为五级和六级，保险公司会按照保单上的赔偿额度或者参考折旧率，从车主手中回购车辆，也就是“全损”。

引起争议的是三级和四级泡水车，处于维修与全损之间，只有当维修成本超过一定比例时，才会被定为全损。
但大多数泡水车主都希望将其定为全损，“如果硬要修理，修好后也不能保证车辆的寿命。
”一位车主说道。

这种心态被保险公司看在眼里，在谈判桌上成为一种筹码。
一辆价格高达28万元的丰田轿车，虽然只开了两年，但保险公司却毫不留情地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赔偿12万元，要么去修理。
”这让车主感到非常不安，“如果我不接受，难道就一分钱都拿不到吗？”即使被判定为全损，不需要修理，也逃不过4S店和修理厂的算计。

比如，晓雪的丈夫的车遭到了这样的情况。
车被拖走后，4S店要收取2000元的拆车费——无情中，他的车被拆了。
实际上，那辆车已经被水淹没，只剩下车顶，显然可以被判定为全损。
晓雪的丈夫在电话中愤怒地责备对方：“拆车的时候没有人与我联系，这辆车真的需要拆吗？”最终，这笔费用因为投诉而作罢。

车行采用一套固定的说辞来应对客户，比如需要拆车，全损手续繁琐，可以帮忙与保险公司协商价格等等……这些用来称呼的词语被统称为“服务费”。
这个费用“没有任何行业标准”，南方一家车行工作多年的李勤表示。
一辆价值十多万元的车“只需要收取五、六千元就很好了”，而像“BBA”这样的豪车，“甚至可以收取两三万元”。

在李勤的车行里，服务费通常是全损赔付金额的8%到10%。
但事实上，车行所做的劳动非常有限，“其实只是转交一些资料而已”。
根据李勤的印象，偶尔遇到懂行的人，价格谈不拢，车行会直接扣下车辆，时间最长的一次是3个月。
女性司机和新手司机是最容易被坑害的群体。

在福州，一辆上仪表台都被淹没的奥迪车抵达了4S店，女主人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4S店的员工，要收取3000元的服务费。
不到两个小时后，另一个电话打进来，价格变成了5000元，并称之为拖车费——但实际上车是保险公司拖走的。

这位女车主非常愤怒地说：“我难道是个肥肉吗？你们想要多少钱就收多少钱？”车辆正被晾晒在车前引擎盖上。

晓雪最后见到了“奥利奥小怪兽”，当保险公司去4S店拖车时。
“小怪兽”被定为全损，赔偿金额为13.2万元。
此时，车辆的记录上又多了一个身份，泡水车。

被拍卖，是这些全损泡水车的下一个命运停靠点。

有一部分人以此为生。
他们只接收车辆而不进行修理，批量从保险公司手中回收，然后转手卖给专门修理泡水车和事故车的车厂，从中赚取差价。

其中，32岁的大伟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2021年的那场郑州特大暴雨之后，专注汽车维修行业已经有10年的大伟，投身于泡水车回收行业。

根据他的话来说，那一年他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回收了超过200辆泡水车并获得数百万的盈利。

大伟梳着紧凑的寸头，身穿一身黑色服装，左臂上有一块纹身。
他的黑色路虎座驾也是一辆二手泡水车，只花了70万，就拥有了一辆原价近200万的豪车。
开了两年后，他现在只要68万就可以出售。

这位来自东北的90后对于赚钱拥有敏锐的嗅觉和反应能力，他不断追赶时代潮流。
他先投资秦皇岛海边的房产，然后又转向了2021年的天津剧本杀。
在2023年频繁发生水患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关注了那些在热搜上的暴雨事件，并把回收泡水车的业务从涿州拓展到了福州，最终延伸到深圳。

在从事泡水车回收这个行业时，大伟注重的是速度。
台风"海葵"于9月5日袭击福州，隔天他就从天津出发，经过18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福州。
他和三个合伙人迅速在福清租下了一块空地，可以同时容纳八九百辆汽车。

一个月过去了。
当地的保险公司进行了多轮拍卖，每轮约出售一两百辆车，同时有五十多家公司竞争。
如何成功拍到车辆是关系到关系网的重要一环。
车主报案后，保险勘查员会对车辆进行拍照记录。
这些照片会被上传到数据库中，能越早得到清单，也就越早对车辆进行估值和报价。

在如何选择泡水车方面，大伟更偏好丰田、大众、本田等实用性更强的车辆-这些车在二手市场上更受欢迎。
而"德系三巨头"的车辆则一般般。
“因为配置越高，线路越复杂，修车的成本也就越高。
”

有时候也需要依靠一些运气。
比如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在送来后，只需清洗晾干就能发动。
不可避免地，这个行业周期短，只能根据保险公司上传的现场照片来确定价格。
在涿州，大伟因为一辆奥迪车亏了四万，因为"实物和照片有所差异，不仅遭受水患，还发生了事故"。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这几个年轻人陆续收购了一千多辆泡水车，现在只剩下200多辆。
其中最昂贵的是一辆劳斯莱斯，原价超过200万，大伟转手后至少能赚取10万。
而最便宜的则是一辆价值5000块的面包车，经过五、六百块的加工费后也能卖出去。
还有一些几乎只剩下车架的车辆，只以几百块的价格成交，然后以1000块左右卖掉，"当作废铜烂铁出售了"。
曾经那些光鲜豪车们如今都集中在福清郊区的一片泥土地上，日夜曝晒，受风沙侵袭。
宝马、奔驰、保时捷，以及五菱宏光等车辆，此刻共同堆放在一起，被泥土覆盖全身。

福清郊区被称为“泡水车坟场”，这里停放着一辆辆受水淹损坏的车辆，它们变得面目全非。
这些泡水车将在修理厂接受师傅们的修复，最终会以面目全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二手车市场上。
不过，由于经历过水淹的身份，这些车辆在市场上的价值会大打折扣。

作为一家修理厂老板，张一波不愿收购这些带有“水淹记录”的泡水车。
“市场上会以低价出售。
”他选择直接从车主手中购买这些车辆。
这些车辆要么没有购买车损险，要么在水淹后未报保险公司，所以“保险记录上没有水淹的痕迹”。

例如，在涿州发生过水淹事故、未购买车损险的迈腾，张一波花了四万元买下；更换音箱、仪表、座包等，修车成本约为五万元，让这辆车在二手市场上变得有竞争力。
张一波计划从这辆车上赚取一到两万元。

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张一波指着车门上的划痕说：“这不就是拆卸的证据吗？”他不愿打太多的嘴皮子，“如果能隐瞒车辆受泡水损害，当做正常车辆出售，如果被发现，只要价格合适，就会被买走，否则就无法交易。
”他对此非常自信，“迟早会碰到那些不太懂行的买家。
”

27岁的王艳就是那个不太懂行的倒霉蛋。

2021年，考虑到家里已经有一辆车了，她决定购买一辆二手车作为代步工具。
她找到了一辆里程仅为1400公里的白色吉利帝豪GS，只需七万元就成交，而当时新车价至少九万元。
这位车商是她认识的人，王艳还找了一个懂车的人帮她检查，“车况不错”。
于是，王艳果断下手。

第一次出现故障是半年后。
车门经常发出异响，车窗锁会自动弹跳，电子屏幕出现故障。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高速公路上，变速箱漏油。
这几年间，她花费了上万块修理汽车，她非常后悔，“差不多可以付首付款买一辆新车，当初为什么不选择新车呢？”

当她决定卖车时，打算回收的车商查到这辆车在2020年有过水淹记录，并且是全损车辆。
在汽车备案上，这辆车经历了一个长时间的流浪，从广东到陕西，最终到达宁夏。
王艳无法理解，“为什么当时查保险的时候没有发现呢？”之前卖给她这辆二手车的车商感到亏损，直接将她列入黑名单，所以王艳只能选择起诉。
以阴晦揭示真相！
30万买转扩散的宝马4系敞篷车，贵州的陈阳曾误以为是诚心赚到。
这辆车是他的发小从厦门特意运回，甚至还出示了一份某机构认证的验车报告——只有三次小修，车况貌似不错。
受此关系笼罩，陈阳甚至没有怀疑过买车前的保险记录。

然而，当陈阳决定再转手时，接手的二手车商却发现了泡水痕迹记录，原本商定的20万转手价果然缩水至15万。
如今他忍痛不敢驾驶这辆车，每月还得背负着3000忍辱贷款。

"天上哪会掉下馅饼，谁会傻到卖车亏本，同款车为何比其他车便宜？"维修厂老板张一波透露。
在他看来，水淹车隐藏的问题不可小觑，例如携带泥沙的水对车身电路的腐蚀更甚。

但对于常人而言，除了保险记录，普罗大众无法找到更佳方法去识别泡水车。

在那场暴雨中，晓雪家损失了三辆汽车，损失达十几万。
随后，郑州新车市愈发的火热，车子稀缺不堪。
担心买到泡水新车，晓雪甚至学会检视车窗贴纸上的黑点，以此辨识玻璃的生产日期——员工在暴雨前送到店的车务必避开。

那场暴雨的阴霾依然留存在晓雪心头。
每当车辆经过隧道，那种压抑感让晓雪心跳加速。
七月二十号之后，天色黯淡，预警大雨，“天也是格外的黑”，晓雪的丈夫特地在高架桥停下车，“结果竟然没有停车位可用”。

(根据讲述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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